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古龍傳奇 | 上頁 下頁
三五


  還有諸如:

  【風在呼嘯。風是從西面吹來的,嘯聲如鬼卒揮鞭,抽冷了歸人的心,也抽散了過客的魂魄。
  幸好這裡沒有歸人,也沒有過客。
  這裡什麼都沒有。
  夜。今夜。今夜有月,不但有月,而且有燈。
  八月,十五,中秋,月圓。
  人呢?
  人已將流血。
  月無血,人有。】

  用的都是片段式的描寫,採取的是電影劇本的過場方法。一也許,單從一段或數段文字來判斷作品好與壞是不公平的,較為合理的是將小說本身作為一個有機整體來看。任何段落都應該是構成這個有機體不可缺少的部分,任何部分都有其一定的作用與感染力,而不是斷斷續續,毫無關聯的。

  問題在於,以這種片段式的斷斷續續的手法寫成的《楚留香傳奇》等,往往只可令讀者過癮,但卻經不起長時間的閱讀。

  試想想,幾大本作品甚至十數本作品都是作者「借人物的口說自己的話」,老是不忘把自己的情緒穿插其問,章章都充滿了格言與哲理,都是歌之感之愛之念之的同一個調子,沒有起伏,豈非太單調,太少變化了。

  我們對古龍的才華與突出是毫不懷疑的。但是他太陶醉於自己的敘述了。老是一個腔調,像是在聽一個調門不變的人不停地絮絮叨叨、對於讀者的閱讀耐心,實在是一個考驗。

  有平地與深谷才有山峰、有輕鬆才有莊嚴,有世俗才有崇高。反之亦然。

  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小說之調,亦然、從頭到尾都跳動著最強的音符,一部分作品可以,要是多部作品亦如是,那就會像繃得太緊的弦,在不經意處很容易會一下子就斷了。

  古龍小說中文氣接不上的地方並不少,原因也主要在這裡。

  豐富的想像力,是古龍小說的一大長處,也為他的《楚留香傳奇》增色不少,但在另一方面,卻大大地削弱了小說本身的說服力。

  一是人物「生」「死」莫測。

  我們承認《楚留香傳奇》中奇中有奇,巧中含巧,偶然中有著必然,事事不可料,事事又得宜,計中套計,真中套假,假中存真,真真假假,變幻萬千,但總歸要有一點事實根據才妥。

  就像妙僧無花,本來在《血海飄香》中是當著楚留香的面自殺的,雖然名捕神鷹等人一再追問他是如何死的,遭到楚留香的暴喝:「他既已死了,無論是怎麼死的,豈非都是一樣麼?」但我們和楚留香一樣,都已確信無花已死了,而在《大沙漠》的後半段,他卻又突兀地出現,並且還是石觀音的兒子,再與楚留香決一死戰,這也太過讓人匪夷所思了。雖然有楚留香的一句輕輕帶過,說有些人可以控制自己假死,但來龍去脈還是沒有交代清楚,當然會令人一片噓聲。

  二是「武功」誇張過分。

  早期的還珠樓主就有飛劍出現,相信人神都會共驚歎,塵世間竟有這等「高人」:

  身劍合一,駕起道光,在兩山交界之間,急急趕去。
  ——《蜀山劍俠傳》

  古龍也不逞多讓,他的「招式」既古怪又虛無:

  只見一點紅,霎時間已刺出七劍,他的劍法仍是犀利而獨行,肘以上紋風不動,劍光卻已如雨點般灑出。
  ——《血海飄香》

  他的輕功絕對是第一流……到了必要時,他還可以解開纏身的絲網,化鶴飛去。
  ——《午夜蘭花》

  有許多還是「無招之招」,極盡想像之能事,這等神怪武功的出現,把正統的技擊武術推向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地步。到得後來,《楚留香傳奇》已成了奇情小說甚至是公案小說了:「偵探、推理、冒險、言情……」洋洋大觀。

  古龍很推崇日本的小說,認為它能保持自己的悠久傳統和獨有趣味,還能吸收別國的特色。

  因此他慨慷激昂地發問:日本作者能將外來文學作品的精華融匯貫通,創造出一種新的民族風格的文學,中國武俠小說的作者為什麼不能?

  《楚留香傳奇》就是他融匯複合的嘗試。

  首先,他把英國作家柯南道爾所塑造的福爾摩斯探案法和克裡斯蒂所創造的波洛探案法引進了作品之中。

  楚留香才幹非凡,料事如神,觀察力及分析推理能力之強,處處都有福爾摩斯的「遺風」。

  楚留香善於運用心理學和邏輯學,十分注意搜集和積累知識,解決問題時,採取的以「攻心為上,各個擊破」的方法,很容易使人想起波洛所破解的《東方快車謀殺案》和《尼羅河慘案》,」古龍還直接借用西方古老相傳的故事入書,以收方便快捷之效。

  有一個故事,是許多人都耳熟能詳的,說的是外邦某國的一種刑法,是讓犯了過錯的人,面向兩扇門,作選擇以決定自己的命運。一扇門後有著美女,一扇門後藏著猛虎。走對了,他可以攜美女而去;走錯了,他便會成為猛虎佳餚。

  在《桃花傳奇》的結尾,古龍開的也是這種「玩笑」,他讓楚留香要不永遠留在那個神秘家族中,永遠蟄伏在黑暗的地底下,要不就是走過天梯,回到充滿煩惱也充滿希望的紅塵。

  那麼,楚留香在左右兩扇門之前,他會開哪一扇呢?

  古龍很狡猾,他不揭開謎底,只輕描淡寫他說:

  【他開的是哪一扇門呢?
  沒有人知道。
  但這已不重要,因為他已來過,活過,愛過——無論對任何人說來,這都已足夠。】

  對這個結尾,許多人取不同的看法。有的認為:小說一點懸念都沒有並不一定自然,但僅僅依靠懸念也是沒有意思的。

  有的則說:縝密無隙並不是古龍的擅長,大膽恣肆,不守成規,逞才漓藻,笑傲江湖,才是他的本色。

  想想也是,在今天,還有哪一種寫作態度與寫作技巧值得作家單純依賴與執迷不悟的呢?什麼樣的嘗試不可能?

  寫作又不是偷嘗人類智慧的禁果,它只是為熱愛它們的人們的存在和看世界打開方便之門,所以,什麼樣的血液裡流淌著什麼樣的文字,重要的是對人生,對人性,對社會以及文化滄桑的獨特體驗和領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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