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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有人開玩笑,說梁羽生的某些小說,實在是「歷史小說武俠化,又或者是「武俠小說歷史化」。確實,浮現在他筆底下的風雲兒女,帝王將相,許多都是歷史上的真人真事。代表作《白髮魔女傳》中那位「輕拂了寒霜嫵媚生」的絕代佳人,給讀者的印象如此深刻,除了角色性格鮮明,經歷曲折複雜外,還因為她的經歷中充滿了凝重真實的歷史氛圍。

  曾經有位念英國文學的女孩子,讀書時提起中國歷史就害怕。有回讀《白髮魔女傳》,看到什麼明朝三大怪案「挺擊案」,「紅丸案」、「移宮案」;青天白日,鄭大混子手執棗木棍,硬闖慈慶宮;又有遍佈神州,氣焰囂張的特務組織東廠、西廠、錦衣衛;東廠特務頭子魏忠賢與容氏又有個私生女兒容娉婷……嘩,這女孩子看得大樂,竟巴巴地跑到圖書館去,猛翻起明史來。

  金庸的武俠小說更注重歷史環境的表現,依附歷史,從此生髮開去,演繹出一連串虛構的故事。有時還直接取來歷史人物和事件發揮成武俠小說,其歷史人物和事件,金庸寫來煞有介事,常能以假亂真。到了最後,他壓根就把歷史傳奇化,傳奇文化化了。

  封筆之作《鹿鼎記》裡,金庸已不再說寓言了,他說歷史,說傳奇,說文化。韋小寶所做的許多事,包括殺鼇拜,會見羅刹國公主等事,都是有歷史原型的,他只不過作了再認識、再評價。從作品含有的歷史厚度而論,金庸無疑比梁羽生更高一層,其寫作技巧高明得多。「讀來讀去,還是金庸」,並不是虛言。

  古龍和梁羽生、金庸並稱為「新派武俠小說三大家」,在這一方面卻是自行其路。他從不寫「江山」,只寫「江湖」。他的小說可以說是沒有歷史背景的,拋開了所有的束縛,企圖憑感性筆觸,直探現實人生。由是,在武俠人物身上,他代入了現代人的許多情感、觀念和語言,有時候就容易和讀者的看法不謀而合,從而產生親切感。

  古龍步入「武壇」,是為生活所迫,並沒有梁羽生與金庸執筆之初時相互引薦、相互鼓勵的佳話。古龍是「為了等錢吃飯而寫稿」。

  他的創作可分為三個時期,據他自言:

  早期我寫的是《蒼穹神劍》《劍青梅香》,《孤星傳》《湘妃劍》,《飄香劍雨》《失魂引》《遊俠錄》,《劍客行》《月異星邪》《殘金缺玉》等等。

  中期寫的是《武林外史》,《大旗英雄傳》,《情人劍》,《浣花洗劍錄》,還有最早一兩篇寫楚留香這個人的《鐵血傳奇》。

  然後,我才寫《多情劍客無情劍》,再寫《楚留香》,寫《陸小鳳》,寫《流星·蝴蝶·劍》,寫《七種武器》,寫《歡樂英雄》。而一部在我一生中使我覺得最痛苦、受挫折最大的便是《天涯·明月·刀》。

  第一階段是古龍初入「江湖」闖蕩,為的是賺錢糊口,自然是沒有多少創新與責任感,摹仿的痕跡很濃,但從小說的情節佈局來看,已可看出古龍具有巨大的潛力和豐富的想像力,有一定的文學素養。

  中段的創作可從《武林外史》開始,古龍進入了探索期。從《武林外史》到《鐵血大旗》再到《絕代雙驕》,可以看出古龍已體驗到當代武俠小說不應再走傳統武俠小說的老路。

  古龍後期的作品進步很多,因為這時已不必再時刻為稻粱謀,責任感加強。加上屢屢試筆,多年歷練,眼界開闊,自然使他的作品意境深沉、幽遠,富有詩意和哲理,語言灑脫不俗,人物塑造偏向「人性」。小說情節更是。「奇」「險」兼備,鬼神莫測,令人喘不過氣來,一定要追讀下去。

  所以人稱他為「江湖一怪俠」。

  《楚留香傳奇》就是古龍成熟期的產物。

  也是他第一部以幾個主要人物貫穿全書,每個故事卻又獨立的系列小說。

  以後才有了《陸小鳳傳奇》等等。

  所以它最能體現古龍的創作風格,最能體現古龍的情感路向。

  這時候的古龍,已經厭倦了武俠小說所落入的固定的形式。

  他說:誰規定武俠小說一定要怎麼寫,才能算正宗?武俠小說也和別的小說一樣,只要能吸引讀者,使讀者被你的人物故事所感動,就是成功的。

  他還說:武俠小說中已不該再寫神,寫魔頭,已應該開始寫人,活生生的人,有外有內的人!武俠小說中的主角應該有人的優點,也應該有人的缺點,更應該有人的感情。

  他再說:武俠小說的情節若己無法改變,為什麼不能改變一下,寫人類的情感,人性的衝突,由情感的衝突中製造高潮和動作。

  這樣,我們看到的楚留香,一露面便已名動天下,人所矚目,我們不知道他的過去,也不知道他的將來,我們只知道他的「現在」。

  該他出現的地方,他一定出現;不該他出現的地方,他也會出現。

  古龍喜歡他什麼時候出現他就什麼時候出現。

  我們在他的傳奇中,絕對見不到如下的語言風格:

  【漠漠黃沙,驕陽似火……
  沒有靜止的只有流水,一陣狂風過後,流沙四散,恍若驚濤。沙浪跟著風移走,就像水在地面上流過一樣。風沙起處,陽光也染成了一片黃。
  黃沙漫天的迷離於煙霧之中,略略帶著一些淡紫的輕盈藍色,使人遠遠望去,總好像那遙遠的地方是一個浩瀚的美麗的海洋一樣!
  ——梁羽生《瀚海雄風》】

  這是梁羽生式的文字,純熟而古雅。

  但在古龍,更多的是既不古典也不傳統的表述,有一股翻譯小說的味道,有時候甚至不知所云:

  【窗子雖然是開著的。
  但卻看不見窗外的星光月色。
  楚留香木立在黑暗中。
  他悄悄地來,現在又悄悄地走。
  既沒有留下什麼,也沒有帶走什麼。
  可是他臉上的表情為什麼如此痛苦?他為什麼痛苦,為誰痛苦?】

  來的時候只敲門,就這樣簡單地進來了。

  走的時候他連一聲「珍重」都沒有說,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走了。

  在這裡他雖然沒有得到什麼,卻也沒有失去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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