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風雨半支蓮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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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騰騰的辦公室裡有管理處王主任、石副主任,有右派頭人薛某、李某等幾人,他們板著臉圍著一張小會議桌坐著。看來氣氛不對,我就站在門口等待他們的發話。王主任指著會議桌前,單擺浮擱的一張椅子對我說:「你坐下來!」 我剛坐下,副主任繃著臉、命令地指著我說:「你老實地交代你的男女關係問題。」我反問道:「我有什麼男女關係問題?」頭人李某說:「不要裝蒜,你自己明白?」我說:「我不明白。」薛某說:「你怎麼不明白,你和任堯都幹了什麼壞事?」哦!原來是問我和堯的事?這也算問題嗎?我坦率地說:「我們什麼壞事都沒幹,忙於勞動,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但批判者不講道理,而是你一句、他一句地:「你不老實」「你們臭味相投,對抗改造!」「你必須徹底交代!」 怎麼又無事生非,我非常困惑。不僅如此,竟追究起我在大學時交過多少男朋友?真是荒誕無聊,大學時代我在全校年齡最小,十六歲左右,同學們都把我當小妹妹看,雖然也有人對我好,但感情純潔。而且我心中早已有聖潔的愛情,那是遠在上海商船學校的高才生張守誠。頭頭們一連幾天窮追不捨,還拋出在中國人聽來最下流、最肮髒、作踐女性的話。我感到這是比反右批判還難過的關,那是政治批判,是幾十萬人都遭誣陷的運動,而現在是以莫須有的罪名誣衊我道德敗壞,企圖徹底毀滅我。其實只有自己心理肮髒的人才會以己之心量他人之心。總有那麼一些人,他們是滿肚子男盜女娼,滿嘴的臭氣,他們總想將自己的污濁噴上別人聖潔的靈魂,以掩藏他們的肮髒。我遇到了這股邪氣,遭到了無人性地侮辱與損害! 「遭惡辱兮當告誰?」我躲在被窩裡哭,喂豬時背著臉哭。就在這次人格又遭侮辱的第四天,我為小豬崽去挑井水,低著頭將水桶放在水井裡時,水紋皺裂了。我的臉變形了,他們就是這樣地扭曲我啊!「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我閉上含淚的雙眼,想一頭栽進井裡,這樣一切都結束了。兇狠、鄙視、邪惡的眼光,賤民的身份,屈辱的淌血的心……一切的一切不都結束了嗎?就在我要跨進地獄門檻的刹那,我聽見親人的呼喚: 媽媽慈祥的聲音:「江靜!挑水記著帶上我給你縫的棉墊肩……」 父親平靜地對我說:「江靜你是個好孩子。」 兒子小強、小鴻稚嫩的哀求:「媽媽!回來吧,我們想你!」 我猛然一驚:「啊!我不能往下跳呀!」親人需要我!我忙定了定神,兩桶水馬上就灌滿、提了上來。我想:「我為什麼要死?我愛生活,我愛祖國,我愛善良的人民,我愛我的親人。他們也都愛我,我不能讓愛我的人更痛苦。1947年我為什麼那樣熱烈地參加了學運,因為我愛即將到來的人民當家作主的民主的新中國。1950年號召抗美援朝時,我還豪不猶豫地報名要去前線,去保衛新中國。 我沒有錯誤,如果我自盡了,那些被獸性吃掉人性的傢伙就會對著他們的犧牲品狂吼又狂笑:「她是個生活糜爛、死不悔改自絕於人民的右派分子。」以此來掩蓋他們的罪惡,以此來顯示他們是「革命者」,是「正人君子」,啊!我決不能給他們這種機會。 如果我自盡了,誰來為我洗清誣衊?我的親人將背上更沉重的政治包袱;承受感情、思念的長久折磨。不!我要活下去,要堅強地活下去,對抗的情緒油然而生,精神陡然振作,桀犬吠堯,管它呢!我挺起腰,挑起雙桶,一步步爬坡回到我工作的豬圈。豬也是獸類,可比具有獸性的「人」善良多了。那些傢伙以後也沒有再來找我的麻煩,直到30多年後,我才鬧清當時突然整我的真相。 1997年夏季,偶然遇見當年同時在一擔石溝勞動的「右派」漫畫家李濱聲,談起往事,才知道那次批判我的起因是有個低級趣味的「人」在山坡上拾到一隻避孕套,如獲至寶,馬上向管理者彙報,於是成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逆不道的事。管理者和頭人們胡亂猜想,認為我既和堯相好,就懷疑是我們,於是就出現了那侮辱人格、置人死地的批判。但最後調查出遺棄避孕套的是某報社來此改造的一對男女「右派」,於是將女的調到另一個勞動基地;男的則不堪淩辱在批判中上吊自盡。具有獸性心理者最善憑猜想、亂咬人,以後找到新的目標,也不向我說一聲道歉,當然在那毫無法制的時代,起碼的人性都被掃蕩,野獸橫行,它們怎麼會向被其殘害的羔羊道歉呢?幸虧我經過一番冷靜的思索後,理智地不理采他們那一陣鬼嘯狼嚎,我是光明正大的人,我自然要堅強地活著,為祖國為人民為親人為自己的未來奮鬥。 唉!一擔石溝啊!你山好,水好,老鄉好;來這裡改造的所謂右派,大多數是誠心誠意的,在老鄉的技術指導下將你修理得繪製得更美。可偏有人製造了污濁的氣氛,玷污了你,羞辱了你。一擔石溝哦!本來你是以清泉美景迎接來勞動的知識分子,沒想到被殘酷的階級鬥爭利用來作為戕害知識分子人性的基地。逐漸我再聽不見清泉歡樂的歌唱,只聞它夜夜嗚咽地哭泣。 文藝復興送走了歐洲中世紀的黑暗與野蠻,為什麼中國的《五四》啟蒙運動送不走中國的黑暗與野蠻?『路漫漫其修遠兮……』 六、徐寶倫之死 在改革開放以前,我國曾經出現的被殺死、打死、逼死的堅持真理的布魯諾,何其多也,遇羅克、張志新、林昭等是典型的代表。 親眼目睹的是我們市委宣傳部裡的徐寶倫被逼自殺了。按百分之五的比例,宣傳部劃了三個右派,其中之一就是23歲的徐寶倫。他是馬列主義理論講師團裡年輕的講師,東北人,原是河北高中團支部書記、優秀生,解放初期調到了市委宣傳部,人很聰明,馬列主義理論講得頭頭是道,像個愛表現的大男孩。反右中有人揭發他曾經贊成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從而他也被揪出來,定為右派批鬥。 1959年冬,右派和右傾機會主義分子都被叫回市委機關作思想檢查。 被批為右傾機會主義的查汝強,與徐寶倫同在辦公樓的第六層書庫裡反省,我與市委其他幾位右派,在第五層圖書閱覽室寫思想檢查,要求我們交代「錯誤思想的『一閃念』」和勞動改造的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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