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飛去的詩人-徐志摩傳 | 上頁 下頁
四八


  §2.(二十六)

  一路風塵,志摩回到北京。

  但是,他只是在朋友的聚會上見過小曼兩次,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還是靠胡適的幫助,才安排他倆在偏僻的陶然亭單獨見了一次面。

  西風吹枯了花朵,吹黃了樹葉,也吹瘦了鳥雀。

  陶然亭幾乎沒有遊人,荒涼一片。

  志摩和小曼兩人坐在一條石凳上。

  「虧你會信聽這種鬼話,我,徐志摩,在巴黎和一個胖女人同居!我不怪造謠的人,我怪你,你太不瞭解我,太不信任我了。我去歐洲總共四個多月,就寫給你一百多封信,每一封信都按照西方人的習慣用藍信紙,表示情愛。在歐洲,我胃口一直不好,到哪兒都心不在焉,連幼儀都笑我說:『你到歐洲來隻帶來一雙腿,嘴和心都留在北京了!』你竟然還會懷疑我對你不忠誠,真太使我生氣了,小曼。」

  「你我相隔萬里,我見不到你的人,聽不到你的聲音,人家又說得活靈活現,叫我拿什麼來證實它是假的?何況,巴黎又是那麼個孟浪的地方。你生氣,我才生氣呢。」小曼噘起嘴,兩隻手將一條志摩從歐洲帶給她的漂亮的綢帕絞來統去。

  「好,算了,我們兩人都不要生氣。好不容易見次面哪來這麼多的氣。再說,你嫉妒,說明你確實愛我,嫉妒愈深愛得愈深。如果你聽到我同別的女人同居,一笑了之,那才糟呢,你說是嗎?」

  「貧嘴。」小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剛才聽你敘說你和你娘大吵的情況,真痛快,我的小龍終於站起來了,敢於同娘,同禮教的代表頂嘴了。」

  「你別幸災樂禍。人家差一點上吊。」

  「你不會去死的。我不在你身邊,我們還沒有吻別,你怎麼能一個人去死呢,要死也得讓我先死,你看見我死了……」

  「夠啦,夠啦,別死啊死的,說點別的好不好?」小曼拿起手帕去捂他的嘴。

  志摩將小曼的手握在手裡:「那我們就講生。生比死更複雜。

  死路只有一條,生路卻是無數條地擺在我們面前,看我們怎樣去走。曼,你現在就站在十字路口,看你選擇了。一邊是苟且無聊的偷生,一邊是認真嚴肅的生活;一邊是勢利肮髒的社會,一邊是高尚光榮的戀愛;一邊是封建專制的家庭,一邊是海闊天空的人生;一邊是你的種種壞習性,五大姑七大姨,雜類朋友,一邊是我與你的理想,詩與愛的聖潔生活。」

  「不是我不懂選擇,不願選擇,實在是我沒有這個力量。」

  「你從我這兒得到的力量還少嗎?從我們的朋友那裡得到的勉勵還少嗎?現在我回到了你的身邊,你該勇敢果斷起來了。」

  「嗯,我一定選擇,快快投入你的懷抱。」小曼倒入了志摩的懷裡。

  「有你在我的身邊,哪怕幾秒鐘,我心頭的憂愁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曼,你得抽空給我寫一點,不論多少,抱著你的思想與抱著你溫柔的身體,同樣是我這輩子無上的快樂。」他溫柔地撫理著她的秀髮。

  「我寫不好嘛。」

  「對了,我忘記告訴你,前幾天我把你寫的東西給適之看了,他說:『小曼的文筆已經有了散文大家徐志摩的神韻了,了不起,真了不起!」』

  「不行,你將我寫的東西隨便給人看,以後不寫了,不寫了。」

  「適之,你也把他當外人?」

  「適之也不行,我是寫給你一個人看的,萬一傳出去,教我羞不羞?」

  「好,以後任何人都不給看,我一個人欣賞。」

  「還是不寫。」她「咯咯「地笑個不停。

  「你真玲瓏,你真活潑,你真像一條小龍。眉!」

  「你叫我什麼?」她霍地坐了起來,皺著眉說。

  「我叫你眉,這是我新給你取的名字。就是你現在皺起來的那個『眉』,喜歡嗎?」

  「眉,」她似乎在細細地品味,「我喜歡。黛玉不是叫顰兒麼。」

  「我回來看了你的日記,很感動。我也要為你寫一部,準備取名:《愛眉小劄》。我買了一隻玲球堅實的小箱,專門放你我的信紮,算是我們定情的一個紀念,等我們結婚時,放在禮堂中央。」

  「別臭美了,摩。你看我這件新做的藍布旗袍好看嗎?」小曼將旗袍拉拉挺,叫志摩看。

  「好看。我愛你樸素,不愛你奢華。你穿上藍布旗袍,你的眉目間就有一種特殊的光彩,我看了心裡就覺得不可名狀的歡喜。

  樸素是美的最高境界。你穿著華麗時當然也好看,但那好看是尋常的,人人都感覺得出的,素服時的你,有我獨到的領略。」

  「我整年穿藍布旗袍,那些鑽戒首飾都用不著了?」她調皮地眨眨眼。

  「關於這個,我再和你談幾句。說真的,我不喜歡你過於看重物質,不希望你隨意花錢,無意中養成想什麼非要得到什麼不可的習性;我將來決不會怎樣賺大錢的。即使有機會我也不幹。因為我覺得奢侈的生活不是高尚的生活。論精神我主張貴族主義,談物質我主張平民主義。我希望不要因為這個問題拉開我們間的距離。」

  「有這麼嚴重嗎?」

  「有。愛,在儉樸的生活中,是有真生命的,像一朵朝露浸著的小草花;在奢華的生活中,即使有愛,不夠純粹,不夠自然,像是熱屋子裡烘出來的花,一半天就衰萎了。」

  小曼想說什麼,看到志摩那認真的樣子,她改口了。「一切都聽你的,你愛我怎樣,我就怎樣。你是我的上帝,我是你手中的泥團,隨你塑造。」

  「我的好小龍,真好。」

  他們擁抱,長吻。四個多月分離中的種種磨難苦痛,連同陶然亭,一起消失了;希望和信心又回到他們的心中,他們感到自己比任何時候都更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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