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飛去的詩人-徐志摩傳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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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七) 新學會的創始人之一歐格敦給志摩寫了一封信,說剛剛與(第二個妻子)多拉·布萊克結了婚的貝特蘭·羅素就要回國了,並將應邀到新學會演說。志摩接信大為驚訝,因為早些時候他從報紙上看到,羅素在中國訪問講學,得了嚴重的支氣管炎,一病不起,已不能接見記者。那位吃了閉門羹的日本記者發出電訊,斷言貝特蘭,羅素已在中國逝世。接著,一個教會雜誌鄭重其事地刊出羅素去世的訃告,並以這樣的一句話作為結語:「傳教士仍讀到貝特蘭·羅素先生死去的消息將會松一口氣,從而得到赦免。」這兩則消息使志摩萬分悲痛,他為羅素的早逝而哀悼,為自己始終未能見到這位「二十世紀的伏爾泰」而遺憾。灑淚之餘,他還寫了一篇思念的哀辭。 歐格敦的來信使志摩興奮莫名。他馬上提筆給羅素寫信: 羅素先生:歐格敦先生把尊址賜告,但未悉此信能否順利到達。您到倫敦後要是能回復一信以便安排一個大家會面的時間,我將感激不盡。自到英國後我就一直渴望找機會見您。我願在此向您表示我的熱忱,並祝蜜月旅行愉快! 徐志摩1921年10月18日 于劍橋王家學院 一個星期後,志摩已坐在羅素家客廳的沙發上了。 「羅素先生,我寫過一篇哀悼您的文字。您如果感興趣,我以後寄來給您看。」 「我已經得到過閱讀自己訃告的快樂,」羅素說,「如今倘能再讀到您給我寫的悼辭,那真是人間少有的福份了!」 志摩開懷大笑。「從歐格敦先生那裡得到您的消息和地址,再加上您新婚的喜訊,我真是快樂得要發瘋。」 「你是要發瘋,我是已經發了瘋。——中國,這個迷人的國家;多拉·布萊克,這個迷人的新娘。」 多拉·布萊克坐在羅素身邊的沙發扶手上,她微微一笑: 「你早就是一個瘋子了。」 羅素點燃了一支香煙——他的煙癮特大——把煙盒遞給志摩,志摩也取了一支抽起來。 「羅素先生,您很喜愛中國?」 「是的。中國,給我最深的印象是人民的勤勞、耐苦以及傑出的智慧。中國人的思維力和表現力是罕有的。他們能在艱困的逆境裡頑強地生活下去,但是他們心裡卻很明白。至少中國的讀書人是如此。中國歷代的皇帝都實行愚民政策,但是中國人卻實行愚君政策。他們的俯首順從是假的。我看最終受蒙蔽的不是臣民而是君王。」 「您的洞察力真是令人欽佩,羅素先生,」羅素的深刻見解使志摩深為折服,「您在中國只呆了一年,可是您對中國的瞭解卻遠遠勝過許多中國的讀書人。留給您最佳印象的是哪一個城市? 羅素不假思索地說:「北京。北京太美了,我感到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 「是嗎!」志摩欣喜地驚呼:「您的看法呢?親愛的夫人?」 「在這一點上,我和貝特蘭的看法一樣,」多拉說,「可我們並不是常常一致的。」 「你們的看法太使我高興了。我也喜愛北京。但是,我不知道她打動你們二位英國人的是什麼。」 「是她的莊嚴和古樸。北京的氣候是美的,建築是美的,風土人情是美的,連市集、一些簡陋的遊藝場所也是美的。」 「羅素先生,您的旅行印象如何?那裡的革命根使我神往。」 羅素沒有答話,沉思地噴出一口濃煙。過了一會,他說,「俄國使我失望。」 「為什麼?」志摩非常詫異。 「他們的政府是公正的。」羅素說,「但是我發覺他們有一個封閉的暴虐的官僚制度,正以嚴酷的手段牢牢地控制著他們的人民。」 「不!」多拉突然以尖利的聲音叫喊起來,「我不同意這種說法! 他們推翻了封建帝制,取消了剝削階級,政權掌握在工農手裡,這個是正義的,進步的?目前的專政是形勢的必需。新生的政權成立不久,她是稚嫩的,她不能不嚴厲地對待敵對分子……」 「別激動,親愛的!」羅素溫和地笑笑:「最使我不能容忍的是蘇俄政權對自由所持的那種否定態度。」 「你應當看到他們的工業、商業國有化的偉大政策,看到農民真正成為土地的主人,看到全國性的免費醫療制度。」 「看到了,看到了!夫人!我看到了你所看到的東西,你卻沒有看到我所看到的東西。」 志摩看到自己的問話引起了夫妻兩人的爭論,感到有點不安。 對於俄國的問題,他還沒有更深一層的看法,他要親自看一看才能確立自己的觀點。 他馬上說:「羅素先生,您打算回到三一學院繼續講課嗎?」 「不。我辭職了。」 「為什麼?」志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知道,劍橋大學好不容易才恢復了對羅素的任命。 「我怕我的第二次結婚會在學院裡引起嘲笑,並使我的朋友們因此而為難,」羅素坦率地說,「那些當權的先生們認為我對愛情自由的追求是一種傷風敗俗的行為。」 「啊,在這一點上,英國人的思想竟跟守舊的中國人一模一樣!」志摩感慨地大聲說道。接著,他說:「恕我冒昧,羅素先生,」他又轉向多拉·布萊克、『親愛的夫人,我能否知道羅素先生為什麼跟阿魯絲·伯爾薩斯·史密斯女上離婚?據我所知,當初他們的愛情也是十分動人的。」 「沒關係,親愛的朋友。我願意告訴你我的一切。多拉不會介意的,因為這些她早已知道。——的確,我和阿魯絲最初的生活是很愉快的;但是,我們一起生活了八年以後,有一天,我騎自行車外出時,突然感到自己不再愛她了。就是這樣。」羅素攤攤手,聳聳肩膀說,「究竟是什麼引起的,我也說不清楚。不過這一點是十分明確的:我再也不愛她了。」 「後來呢?」 「後來我就離開了家。我沒有辦法。阿魯絲不同意離婚,我只好逃走。」 「您感到道義上有不安嗎?」 「不。」羅素明確地說,「我感到,沒有了愛情——不管是什麼因素造成的——婚姻關係就應該結束。否則,人將在痛苦中生活一輩子。這將是扼殺智慧和創造力的一劑最毒的藥。」 想到幼儀和自己的婚姻,志摩輕輕地喟歎一聲,痛苦地低下了 頭。睿智而敏感的羅素看出了志摩的心事,「徐先生,你似乎也有類似的心情?」 「是的……我有一個妻子,但是我從來沒有愛過她。我們的結合完全是父母的意願。在結婚前,我甚至於連見都沒有見到過她。」 「多荒唐!多不幸!」羅索說著,向多拉看了一眼。「現在你的夫人呢?」 「她在英國。跟我住在一起。」 「她愛你嗎?」 「談不上。我們中國婦女一向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她是一個溫厚的人,但個性很強。」 「你有了真正的愛情嗎?」 「有。」 「那麼,我說,你應該同你的夫人離婚,去追求你的真正愛情。」 「您是這樣想的嗎?」 「是的。」 「您呢?夫人?」 「是的,我也這樣認為。」 「但是我擺脫不了道義上的欠負感。我是中國人。在中國人看來,一個婦女一旦被丈夫丟棄就要落到了最悲慘的境地。」 「這是因為中國婦女還沒有取得真正的獨立地位。」羅素伸手彈掉煙灰,然後望著志摩,「她在經濟生活上必須依賴你?」 「不。她門庭顯赫,家裡很有錢。」 「你應該丟棄它。這個觀念是錯誤的。應該做到的是平等地分開。」 「怎樣才能做到呢?」 「設法和她在對愛情自由的看法上取得一致。」 志摩的情緒在劇烈地波動著。羅素的話引起了他的共鳴。 接著,他們又談到了羅素的幾本著作,但志摩已是心不在焉了。他的心飛到徽音的身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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