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飛去的詩人-徐志摩傳 | 上頁 下頁 |
四 |
|
§1.(四) 硤石有東西兩山,市鎮就夾在其間。 山上有寶塔、寺廟、學堂、池塘、奇石、淺草;章序自幼就在這幾念書、遊玩,捉蟋蟀、采奇花異草、觀看和尚拜佛…… 午憩醒來,章序正在擺弄從東山撿得的浮石,準備堆砌一座盆景,幼儀回來了。她一面將外衣掛在雕花紅木衣架上,一面得意地敘述剛才在音園裡制服工人的情景。章序聽了,皺起眉頭,不耐煩地打聽她的話:「唉!誰要你去管這種事情!」他重重地撂下還沒有擺弄完的盆景,扭頭就向外面走去,「我出去走走。」 他不去設想身背後的難堪場面。 她像被魔法鎮住似地站在那裡…… 他從家裡出來,信步來到西山半腰的梅壇。這裡的房舍依山建築,精緻幽雅。梅樹綠蔭如蓋,沒有花朵,十分寂靜。幾叢月季。 杜鵑倒開得慶盛,紅豔豔的,像設上了顏料。太陽還沒有落山,但是這兒有一大堆一大堆濃彩,顯得清涼。章序在一隻石凳上坐下,解開衣領,讓陣陣涼風往裡面灌。 他望著天、樹木和青草,心頭湧起一種閒適感。每當一接近大自然或是拿起一本心愛的書,他就會將生活裡的一切瑣事忘得乾乾淨淨。 他盯住一朵雲看。一朵大大的白雲,悠閒而瀟灑地飄浮著,舒卷自如,不停地變幻著各種形相。沒有生命的雲能夠隨意浮游去留,而具有最高靈性的人,難道能夠永遠生存在一個狹小的空間, 老死相守一座古宅和幾爿店鋪? 他似乎看見自己穿戴著和父親一樣的帽子和長袍馬褂,留著父親一樣的小鬍子,站在錢莊高櫃檯後面;「叮叮噹當」地數著銀元。他又看見自己的妻子架起腿坐在屋子中間,手指伸得長長的,大聲呵斥著「下人」;四周是衣衫襤褸的工人在拚命幹活,頭沉得低低的……這就是,自己未來生活的寫照? 天上的雲散去了,他在夕陽的殘輝裡煩惱著。 新婚第三天,他就發現妻子的眼睛沒有那樣的黑,也沒有一輪光環。拋彩球的佳人回到油光紙上去了。她只是寶山縣首富張家的大小姐,她在金銀堆裡長大,她的青春也染上了錢幣的色彩,她不會將命運寄託在那富有浪漫情調的一揚手間。她是實際的。她愛看《紅樓夢》,心中的偶像是那操縱榮寧二府的王熙鳳。也許,這就是她的追求? 前幾年,章序走出了硤石,走出了杭州,在上海念了幾個月書,又到天津求學一載,最後進了北京大學攻習政法。大城市開闊了他的眼界和胸襟,他得到了許多在故鄉不可能得到的知識;特別是拜在梁任公(啟超)門下,學識、為人都得到啟蒙,正如他在日記裡所寫的:「讀任公先生新民說及德育鑒,合十稽首,喜懼愧感,一時交集。」從此,他學會以新的眼光讀歷史,看社會。他懂得了世界是多麼大多麼新奇,他又多麼想徹底地窮究它、理解它。 站立在一個這樣的新的高度,回顧三年來的婚姻生活,他感到的只是平庸和乏味。他挑不出妻子的錯處。她是公婆滿意的好媳婦,卻不是他的好伴侶。他腦海裡飄過的千思萬緒,他在書本上和社交中獲得的無窮感受,心底裡湧上來的幾多話語,渴望對人傾訴,亟盼引起共鳴,然而一觸及她那雙僅僅注視著眼前現實的眼睛,使全部噤噎住了。這使他苦惱。同床共衾的妻子竟不能成為心靈相通的知音,這是多大的悲劇!妻子待他好,溫存恭謹,體貼順從,痛家相關,衣食照拂,可是這些別人也能做得到,傭僕也做得到的呀。他開始感到這種純粹由父母安排的婚姻是一種錯誤。這種想法有時也會使他負疚,因為這至少不是她的過失;而他的善良心地也使他不忍傷害她。如今,兒子已經誕生了,徐家有後,他對得起列祖列宗和父親,她的感情也有所寄託了。他要實現心裡的那個大計劃了…… 暮色漸濃,像幕帷一樣垂下。身上有了涼意,可是又不想回家,他轉身離開梅增,到廣福寺和尚處吃了一碗素面,又翻過山巔,到了後山的白水泉,坐在泉水邊,靜靜傾聽那空靈的淙淙之聲。 淡淡的月亮升起來了,像一顆孤單的心,純樸、明淨。光,淡淡的,白白的,輕抹在花木上石上,光與影交錯,構成一幅奇妙的圖畫。 慢慢地,一顆顆小星星發著亮,綴滿越來越黑的天幕。 他仰臥在軟軟的草地上,雙手枕在頭下,望著星空。一顆顆星星是一個個凝視的眸子。我望星皇,星星望我。我承受這燦爛光芒的照射,星星是否也有知覺,能感受我心裡的一切?我的靈魂,能像西洋畫裡的小天使兩肋插翅飛出塵衰,飛向無垠的天宇窺知它的奧秘嗎?也許那兒有著更深更高的真、善、美? 夏夜的令人心迷神醉的芳香氣息,撩撥了他的幻想,他真的飛了起來,向那偉大的蒼穹…… 「天氣涼了,該回家了。」 一件夾衣蓋到他的身上。幼儀從東山找到這兒。 翅膀斷了,從星空中直跌下來,他感到墜落的恐懼和痛楚……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