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九四


  吟畢,評梅把杯中酒,喝了一口,然後灑在墓前,低聲說道:「君宇,喝吧!你永世不滅的英靈!今天是你的節日,我滿滿地敬你一杯!你可知道,世間有個姑娘的心,永遠是屬￿你!」

  然後,她朝那劍形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這使人柔腸寸斷的深摯的愛,這催人淚下的墓畔哀歌,感動了評悔身後的廬隱和那些青年男女,他們抑制不住地哭泣起來。

  哭泣聲驚擾了淡妝素裹的少女,她慢慢轉過身,看見廬隱和十來個年輕的朋友們,她深深地給他們鞠了一躬,低聲說:「謝謝,謝謝你們!我代表君宇謝謝你們!」

  那些青年當中,有一個是綠波社的焦菊隱,他與評梅交往很深,常在一起飲酒談心。他平時見到的評梅,天真活潑,姐姐般的溫存。想不到她有這麼深的悲傷,都隱藏在心底裡。

  「梅姐,」他感動得流出了淚,「真是苦了你!」

  評梅看著他,歎口氣:「哦,我不該讓你們看到我的悲泣,在你們的心裡投下一個陰影。不過菊弟,有君宇偉大的愛包圍著我,其實我並不苦。只是,你有病,我原說不讓你來的,你為什麼又來呢?」

  焦菊隱說:「不,我的病算不了什麼,給宇哥墳頭植樹,我怎麼能不來呢?」

  廬隱,男子漢般的性格沒有變,艱難的生活,痛苦的精神折磨,不幸的遭遇;沒有把這位女作家壓彎腰。她依舊是快人快語,雷厲風行。她指揮那些青年朋友,挖坑的挖坑,擔水的擔水,植樹的植樹。

  這工夫,廬隱陪評梅到慈悲庵陶然亭裡轉了轉。評梅見到四年前君宇邀她和長辛店幾位工人領袖見面的屋子,不免又生了許多感慨。

  待她們從陶然亭出來的時候,焦菊隱他們那些年輕人,已經在君宇墓地的四周植上了幾十株松樹,眼下正圍著墓碑低著頭默哀。

  突然,評梅發現焦菊隱一陣咳嗽,不覺心頭一驚,她真怕!因為君宇先就是咳嗽頰紅,等到頰上紅雲退去之日,便是他化成僵屍之時。她趕忙走過去,用一種埋怨的口氣說:「菊弟,我再四地跟你說,你病須快治,少年時留下危險的種子是很不幸的。你自己身體本來不很健康,不要糟蹋身體,家庭和社會希望於你的很多。菊弟,你保重了健全的身體,才能有了你心願的一切!」

  焦菊隱頷首稱是,表示一定按照梅姐的話去做。廬隱告訴他們,說她還要和評梅多待會兒,讓他們先走了。

  待朋友們一走,廬隱便坐到高君宇墓前放聲大哭起來。

  廬隱在短時間裡遭到人間最不幸的死別:丈夫死了,母親死了。哥哥死了!她的心境一點不比評梅好多少。她想到:「世間萬事難料,而人的生死是最難料的。如同盛宴難免要散,好花難免要殘,圓月難免要缺一樣,人生難免要死。」想到死去的親人,想到自己的不幸和孤苦,便愈發嚎陶大哭不止。

  不管評梅怎麼勸解,也阻擋不住廬隱的嚎啕大哭。評梅聽到傷心時,也不由得陪她流淚。

  這是一對同病相憐的女友,遭遇近似的兩個教育界的女作家。現在,她們在世間所剩下的唯一最親近最知己的親人,就是彼此。

  驀然,廬隱止住了哭聲,用兩隻手使勁抹了兩把眼淚,長長地籲了口氣,自語道:「哦,哭一哭,真痛快!評梅,原諒我,從夢良死後,我一直憋到今天,見到你,見到親人了,我覺得我才能這麼痛痛快快地哭出來!」

  評梅掏出手帕自己擦了擦淚眼,又替廬隱擦擦,低聲道:「快起來!」

  廬隱站起來,拍打拍打屁股上的土,苦笑道:「唉,我這個醜小鴨真是命苦!可淮想到,你這只美麗的白天鵝,也和我一樣命運悲慘!走!」

  說著,只管自己先頭走了。走兩步,又站注,冷丁扭臉問評梅:「噯,包裡還有酒嗎?」

  評梅點點頭,打開小包,拿出那只褐色的葫蘆狀的小酒瓶,搖了搖,聽了聽,嗯,足有三兩。

  廬隱劈手奪過去,咚咚咚,像喝涼水似的,一口氣灌下去,抹抹嘴,咂咂舌頭:「呵——真舒服!可惜太少!如果能把悲哀沉浸在酒裡,常醉不醒,該多好呵!」

  評梅一怔。

  第四十一章

  評梅和廬隱,一邊走,一邊說著話。過了小橋,廬隱突然收住腳,一臉嚴肅的表情,悄聲道:「評梅,知道嗎?李大釗被捕了!」

  評梅一楞,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奪:「你說什麼?李大釗怎麼啦?」

  「李大釗被捕了!」

  評梅猛吃一驚,差點暈倒,身體晃了晃,廬隱忙把她扶住。

  李大釗雖然是北京大學教授,北大圖書館的主任,但在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兼課,講授《社會學》、《女權運動史》。

  評梅在女高師讀書時,凡有李大釗到學校去演講,評梅每次都要去聽的。李大釗對評梅的思想影響很大,是評梅最尊敬的思想啟蒙老師,從此結成了親密的師生之誼。聽到李大釗被捕的消息,她怎能不感到震驚,悲痛?

  高君宇生前也常常對她講起李大釗的高尚品德,說他是北方革命運動的領袖,君宇十分崇拜他。評梅還在報刊上經常讀到李大釗的文章,她對李大釗同樣素懷崇敬的心情。因此陸晶清南下時評梅是首先想到李大釗的,因為那時北京的白色恐怖越來越嚴重,李大釗他們已經搬進了蘇聯大使館。評梅費了許多周折才找到他,去請教他,去請他幫忙的。

  「三·一八」慘案之後,4月24日,《京報》社長邵飄萍被槍殺;8月6日,《社會日報》主筆林白水被槍殺;7日,《世界日報》主筆成舍我被捕。一時間,奉系軍閥在北京血腥鎮壓文化界人士,動輒加以「宣傳赤化」罪名,或逮捕,或槍殺,白色恐怖籠罩京都!

  軍閥的殘暴統治,使北方的革命運動轉入了低潮。那時,正值國共第一次合作,李大別不但是中共北方區委的負責人,同時兼任中國國民黨北京特別市黨部的領導。這一時期,中共黨員由三百人發展到一千人以上;國民黨黨員由二千二百人發展到四千三百餘人。白色恐怖一來,為了保存革命力量,李大釗把兩黨黨員大部分轉移到外地去了;中共北方區委和國民黨市黨部的主要領導人,也由公開轉入地下,住進了東交民巷蘇聯大使館內的舊俄國兵營,繼續領導北方的革命鬥爭。

  評梅急切地問:「李先生在哪被捕的?什麼時候?」

  廬隱告訴她,就是今天——清明節的早晨!在蘇聯大使館西院的舊俄國兵營,李先生他們臨時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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