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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經過評梅多方奔走,聯絡,籌辦,這年11月29日,《世界日報·薔薇週刊》創刊號,終於出刊問世了!支持「薔薇」,培育「薔薇」,經常給「薔薇」撰稿的,諸如廬隱、胡也頻、許地山、徐祖正、于賡虞、翟菊農、周作人等一批有名望的作家。

  他們瞭解評梅的苦心,她在極其悲苦的心情下,不但要完成師大附中女子部的級任、教課任務,完成女一中、若瑟女中、春明女校等好幾個學校的兼課任務,她還要掙扎著創辦「薔薇」。她的這些朋友們,怎麼能不支持她呢?

  第三十九章

  桌上放著廬隱的信,評梅看了不止三遍,心地善良的姑娘,為她海濱故人的不幸遭遇,黯然流淚。

  曾經與評梅約定,發誓一生獨身主義的廬隱,被郭夢良的愛情摧毀了她的信念。她熱烈地渴望愛情,渴望結婚,渴望生兒育女,渴望美好的生活。她結婚了,她生了一個女兒薇萱。但是不幸總是和有才華的人過意不去,一切有作為人的生活常是坎坷不平的。僅僅一年,郭夢良因為腸胃病競一病而逝,拋下了廬隱和薇萱。

  廬隱的精神受到極大的打擊,心中充滿了絕望的悲哀。她忍著痛苦,帶著女兒,扶送郭夢良的靈柩回他的故鄉福州安葬。

  廬隱在福州郭家居住期間,曾到福州女子師範任教,夜晚進行寫作。但是郭夢良的母親百般虐待她,她點油燈寫作,都要遭到婆婆的惡毒咒駡。那惡婆哪裡懂得,寄居郭家門下的遺孀,是何等的苦痛;她哪裡懂得,連夜晚點燈都要遭到惡罵的媳婦,居然是舊中國黑夜裡一顆燦爛的明星!在中國新文學的史冊上,佔有光輝的一頁!

  大約是女人更理解、更同情女人的遭遇。郭夢良的原配夫人待廬隱如同親姐妹。當廬隱遭到惡婆的辱駡,她偷偷跑來安慰她;當廬隱遭到惡婆的虐待,她常常幫她分憂。廬隱對她的大恩大德感激不盡。

  廬隱終究不堪忍受惡婆的虐待,帶著女兒離開了福州。廬隱臨走,向夢良夫人千恩萬謝,表示有生之年,定當感恩圖報!

  廬隱來到上海,擔任大夏大學的女生指導,同時在附中任教。但是她的生活仍然很艱苦,常是滿面愁容,雙聳的瘦肩,顯得更消瘦了。

  於是,廬隱愈發懷念她自幼生長的北京,懷念她北京的好友評梅。因為在她看來,評梅的一生,是一部催人淚下的淒豔的長詩,是一部動人魂魄的哀婉的悲劇。評梅的生活曾經給了她許多靈感的啟迪。她的許多作品就是取材于評梅的生活。評梅是她可以揭開心幕交談的摯友,只有見到評梅,才可以一傾別愁,盡敘離恨!

  廬隱渴望回到北京。

  雖然已是半夜,但爐火正旺。評梅把廬隱的信又看了一遍,連夜給廬隱寫了回信。她知道廬隱是在悲苦中掙扎著,廬隱現在需要友誼,需要溫暖,需要支持。她在信的結尾,特別說明:

  ……為了減少你的悲緒,我盼望你能來北京。不
  過這兩年,我在北京看見了不少驚心動魄的事,我才
  知道世界原來是罪惡之藪。置身此中,常覺恍非人間,
  咽下去的眼淚和憤慨不知有多少了,我自然不能具體
  地告訴你。不過,小鹿最近幾天就要赴滬,我告她到
  滬時去看你,你見了她梅窠中相逢的故人,也和見了
  我一樣。我在京漂泊詳狀她可告你。小鹿負傷,萍又
  被捕入獄,請你好好撫慰。慰她那顆驚顫的心。

  這又是一個冬夜,狂風在窗外怒吼,卷著塵沙撲
  著我的窗紗,像一頭猛獸來襲,我驚懼地握筆給你寫
  信,不知你現在做什麼?也許是眼睜睜地盼我的信?也
  許是擁抱著可愛的萱兒在沉睡?

  回來吧,廬隱!昔日京城的朋友,大多雲散四方,
  所剩無幾,回來正可作伴。不過連梅窠舊夢中的三個
  女孩兒,恐怕也將只剩我們倆了!

  第二天,評梅把給廬隱的信發出去,便急忙趕到「綠屋」,為陸晶清南下送行。

  「三·一八」慘案之後,女師大的研究科被迫解散,小鹿被校方一封「函該生知悉」的信,而驅逐出校。她憤然離開女師大,寄住在宣外教場頭條「雲南旅京學會」的一間小屋。

  評梅記得,小鹿剛搬來那間小屋時,是她去幫助收拾的。

  斗室小屋,塵土堆積,蛛網封閉,碎磚破瓦,朽木爛柴,伸不進手,插不進足,就連門窗牆壁也凋落壞損得不像樣子。

  評梅幫她收拾,籌劃裝飾,使那間殘破的小屋,煥然一新。根據評梅的提議,房裡多用綠色,窗簾圍牆自不待說,就連桌布也是綠色。加上許多花草,這間小屋,簡直成了一個綠色的小王國。

  評梅把它命名為「綠屋」!

  評梅幾乎天天來綠屋,為小鹿買藥,換藥。小鹿吊著評梅的脖子,咬著她的耳根子,親熱地悄聲說:「梅姐,你待我,真像我死去的母親。」

  評梅憋住笑,白了她一眼。小鹿撒嬌地說:「就是嘛!就是像嘛!」

  多情善感的姑娘,聽了小鹿的話,不覺心頭一熱,差點流出淚來。唉,可憐的小鹿!

  自從「三·一八」慘案,小鹿的戀人萍被捕,自己又負了傷,被驅逐出校,異鄉漂泊。是評梅,撫慰了她那顆幼小的受傷的心。評梅戀著死的,掛念著生的。她的苦心,終於使小鹿猛醒了!她不再在評梅面前無端地流淚了,她不願再給評梅那顆苦心增加憂煩!梅姐的心靈負擔,已經夠重的了。

  「綠屋」存在于宣武門外校場頭條,雖然不足一年,但是在評梅的一生中,卻占著重要的一頁。

  她是「綠屋」的半個主人!小鹿驚喜地發現:「綠屋」中的評梅,和「梅窠」中的評梅相比,已經發生了許多變化。經過「女師大風潮」的戰鬥洗禮,她和劉和珍、許廣平的關係進一步發展,成了極好的朋友;她與魯迅的接觸也愈來愈頻繁。經過「三·一八」慘案之後,她的思想感情起了深刻的變化。她雖然每個禮拜天照舊去陶然亭畔哭高君宇,雖然照舊用她的淚水去滋潤君宇墳塋的青草樹木,雖然照舊在君宇墓前懺悔她前塵的罪過,懺悔她的終生遺恨。但是,她變得深刻沉默了,變得憂國重於憂情了!

  而且,評梅常常邀集一些朋友到「綠屋」來,探討中國的前途,探討人生的真義。每當送走朋友們之後,小鹿誇她變了,她總是說:「我是在追求真實的生命!只是悲苦流淚,只是懺悔知罪,那不是評梅!我只有走君宇的路來紀念君宇,才是我真的愛他,才是我真的懺悔了!」

  小鹿傷好以後,評梅動員和她朝夕相伴、死也捨不得分手的小鹿,離開北京這座沉悶的死城!到南方,到革命風起雲湧的地方,開闢新生命!去年6月,廣州國民政府已經出師北伐,7月進入長沙,9月拿下漢口,10月攻佔武昌,11月佔領九江,把直系軍閥吳佩孚、趙恒惕打得落花流水。北方的革命卻已經處於低潮,轉入地下。老是蹲在這座白色恐怖的死城裡,是沒有前途,沒有出路的!

  「鹿鹿,」評梅說,「今年暑假,等我和附中的聘約合同期滿,我也要離開北京的。我還是期望比較的有作為一點,不僅是文藝家,並且是社會革命家呢!」

  經過評梅的鼓動,陸晶清終於下決心離開北京,南下投奔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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