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六七


  3月5號天一亮,評梅就到學校了,沒有吃飯。她對待教育事業,向來是滿腔熱忱,講課一絲不苟,嚴肅認真。可是今天,她卻常常走神兒,精神恍惚,語無倫次。她怎麼強迫自己集中精力,講好這堂課,可是不行。女學生們也感到納悶兒,不知她們親如大姐般的石先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下了課,回到主任室的白屋子裡,評梅立刻往協和醫院給蘭辛打電話,未打通。打了好幾次,也未打通:

  評梅在白屋裡焦急地走來走去。從昨夜奇怪的夢,到今天怎麼也打不通電話,她仿佛預感到什麼不幸的事情已經發生。她不再打電話,她反而害怕打通電話:她也不再焦急。她反而產生一種奇特的平靜!

  她終於冷靜下來,凝神靜氣,坐到椅子上,把頭深深地埋在兩手之間。她用自己那雙涼浸浸的手,摸摸自己的心房.原來平靜的假像外表,卻掩飾著一顆跳動得更加激烈的心。

  她想哭,無淚;想歎,無聲。她只是呆坐在那裡,動也不動,像是一個沒有性靈的泥塑雕像。

  屋子裡寂然無聲。時針仿佛已經停擺。空氣仿佛已經凝固。她被巨大的悲哀,和深深的惶惑整個地攫住了:她的心像是浸在冰水盆裡,覺得徹骨的淒涼,陰冷。她突然產生一種恐怖的感覺,一種絕望的悲緒。

  要不是下了課的學生們,在操場玩耍嬉笑的聲音傳進白屋,說明宇宙仍舊在運轉,人世仍舊存在,評梅大約會以為世間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呢!

  高君宇要在她身邊就好了。他那頎長的沉穩身影,他那音樂般渾厚動聽的聲調。總是給人一種力的感覺。——一種因為高潔純美的愛,所產生的令人寧靜的力,這種力,能消除你的悲痛和哀傷;一種因為真摯誠實的感情,所產生的令人信賴的力,這種力,能平復你的恐怖和絕望;一種因為豐富深湛的智慧,所產生的令人勇猛的力,這種力,能除祛你的惶惑和弱軟!

  可是,君宇現在到底怎麼樣啦?君宇,你可知道,一個少女的全部身心,她的每一縷愁絲,每—束戀情,都在為你的生命擔憂嗎?

  哦,我的君宇!

  「砰」!

  砰然一聲,伴隨著牆上老式掛鐘一點整的敲擊聲,門猛地被推開。

  是陸晶清!

  評梅一下站起來,疾步搶上前,抓住小鹿的兩隻手,急切地等她開口:告訴評梅一個消息。是關於君宇的!

  但是,評梅看出小鹿的眼睛裡,也有悲痛和哀傷,而且不亞於她;也有恐怖和絕望,和她一樣;也有惶惑和軟弱,而且有甚於她。

  小鹿臉色慘白,嘴唇顫抖,連聲音也變了調:「梅姐,蘭辛叫你去!」

  「在醫院?」評梅抓起圍巾,「走!」

  「不!在乃賢家。」

  「為什麼在那?」

  「不知道。」

  「什麼事?」

  「不知道。」

  評梅抓著小鹿的手,更緊:「別瞞我,說呀!」

  小鹿搖搖頭,囁囁嚅嚅地說:「我……我也不知道,你去他那裡……就……就知道了。」

  大約這時,評梅已經確信了她的不祥預感。但是她突然變得異乎尋常的鎮靜從容,她指著桌上早已擺好還沒有吃的午飯,對小鹿說道:「小鹿,你大概也沒有吃飯吧?你吃了飯,我們再走!」

  小鹿帶著一種憤怒的神情,兇狠地瞪了評梅一眼,一句話也不說,拉著她就往外走。

  琉璃廠街,師大附中的大門口,一輛馬車停在那裡。街上狂風猛烈不睜眼,黃沙彌漫不見人。啊,北京春天粗烈的風沙呵!

  那匹馬,在風沙中搖著頭,甩著尾巴,刨著蹄,一聲聲的嘶叫著。評梅隨著小鹿上了車,她們誰也不說一句話,誰也不看誰一眼。不敢說,不敢看。馬車過了西河沿,評梅終於忍不住,扭過頭來問小鹿:「小鹿,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君宇死了?」

  小鹿把臉埋在圍巾裡,蜷伏著,縮在馬車的犄角,不動,也不回答。

  評梅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有些生氣:「說話呀,啞了?」

  評梅多麼希望小鹿告訴她的,是對她的預感的否定!可是小鹿仍然把臉埋在圍巾裡,一句話也不說,只有肩膀在使勁地抽動。她已經哭了!

  評梅一切都明白了,她終於暈倒在車上。

  邵乃賢住在騎河樓。馬車到了騎河樓停下。這時乃賢、乃賢的妻子菊姐,早已經等候在大門外。

  小鹿扶著評梅下了車。

  看見評梅,邵乃賢臉上掛著霜,樂不出來。裝不出笑:「評梅,你來了?好,走,進屋去說。」

  他的話還沒有落地,菊姐卻控制不住地跑過去,一下把評悔抱住,慘痛地喊了聲:「梅——妹——!」

  一天來的預感被證實了!一切都明白無誤地被證實了!——君宇真的死了!

  呵!君宇!君宇!我的君宇!

  評梅叫了聲「菊姐」!便癱在菊姐的懷裡,昏厥了過去。

  邵乃賢狠狠地瞪了菊姐一眼,一下抱住評梅。小鹿、菊姐幫忙扶著,抬著,把評梅弄到了屋裡。

  淮也沒有想到給馬車夫付錢。那車夫想喊,想要,看到這種情景,同情地歎口氣,搖搖頭,終於趕著車走了。

  狂風怒吼。天悲地慘。昏黃的愁雲,低低地壓在古城的上空。道旁林蔭路上。楊槐枯乾的樹枝,被刮得東倒西歪,發出陣陣地哀嚎.呻吟。粗烈的風沙,敲打著京城裡每一戶的門窗,發出「哐啷哐啷」的響聲。它給古老的北京,增添了多少淒涼,多少痛苦!它仿佛向每家每戶,報告了一樁正在發生的令人悲痛的噩耗!

  屋裡,昏厥過去的評梅,仍舊沒有醒過來。人們忙成一團,亂成一團,呼叫的,掐人中的,搖動胳膊的。過了半個時辰,評梅才慢慢地睜開眼,醒過來。人們高興地叫著:「評梅。評梅!」

  「你到底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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