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六〇


  「朋友,」君宇繼續說,「封建婚姻使我得了咯血病,這個挫折還小嗎?後來,我愛上了一個姑娘,為了她,我甚至決定終生不再愛第二個。可我遭到了拒絕,她要『獨身』,這個挫折還小嗎?但是不管什麼挫折,包括愛情挫折在內,永遠也壓不倒我高君宇,永遠不能阻止我對事業的追求!」

  評梅帶著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深情地喊了一聲:「君宇——!」便投在他的懷裡,落下淚來。

  師大附中女子部主任石評梅,因為年假以後學校的事情多,忙於校務,再加上她除了在附中上課,還應聘給春明女校等好幾個學校兼課。所以自從那次與高君宇雪後遊陶然亭,又有十來天沒見面了。他怎麼樣?身體恢復得好嗎?那天從陶然亭回來,臨分手,她曾經一再叮囑他,必須按照克利大夫的要求,安心靜養半年!他能安心靜養嗎?評梅擔心掛念他呀!

  這天,她找了幾個女學生到主任室談話。她想,等談話結束,她就去找君宇,看看他這些天休息得怎樣了。

  她剛談完話,幾個女學生正往外走時,和前來找她的蘭辛、邵乃賢、高全德,碰了個照面。

  蘭辛把高君宇臨走時給評梅的信交給了她,同時告訴她,說君宇又離開北京去南方了。因為走得實在太匆忙。沒有來得及和她告別,他們受高君宇的委託來告訴她的。

  評梅聽了不覺一驚,繼而神色黯然。

  「什麼時候走的?」她問。

  「九號。」還是蘭辛回答。

  九號,今天已經走了四五天了!靜養半年,靜養半年,這才不過幾天,他就……

  「什麼時候回來?」評梅陰沉著臉,問。

  「可能月底。」這回是乃賢的回答。

  「他的身體能吃得消嗎?」評梅帶著明顯的擔憂和抱怨的口吻說,為什麼一定要他去?他這樣會把自己搞垮的呀!」

  蘭辛他們沒有說話。從評梅的談話,從她的急躁,從她甚至是怨恨的神態,他們強烈地感到:評梅對君宇,如同君宇對評梅,真是一往情深。儘管這樣,他們又怎麼能把真實情況說得太明白了呢?——高君宇是到上海參加中國共產黨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儘管李大釗同志曾經再四地勸阻他,可他還是抱病去了上海。

  這天,評梅的心,沉甸甸的,感到發慌,感到沒著沒落。她回到西四石頭胡同家裡,胡亂吃了幾口飯,便回到自己房間,看書看不下,寫文章寫不出。她不知幹什麼好。

  直到小鹿來了,勸了她半天,她才慢慢好些。

  小鹿告訴她:「婦周」主要負責人歐陽蘭,大概出事了!

  「看來,」她說,「『婦周』只好由你我代替來主編了!」

  「到底怎麼回事,你說得詳細點。」評梅有些著急。

  小鹿說了半天,也沒說明白。她到底是個不滿十八歲的女孩兒,以為有評梅,她常常諸事不擱心啦。

  「哎呀呀,梅姐,」小鹿撅著嘴,嚷著說,「別催命了行不!」

  咦?她還不耐煩了!評梅白了她一眼,罵道:「你這個死鹿鹿!虧你還是《京報·婦女週報》的大編輯!這樣的大事,你也沒弄個明白,就跑來?」

  小鹿抓起毛線帽子戴上:「好好好!我現在就去!弄個水落石出,再來回稟!」

  說完,拔腿就往外走。

  評梅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回來吧,嬌小姐!一句話都碰不得!」

  小鹿鹿撅著嘴,不說話。

  評梅想起君宇帶病出遠門,心中又感到沉重,悵惘,也沒有再說什麼,放下小鹿,走到書桌旁,坐在椅子上,雙手支著低垂的頭。

  玲瓏嬌小的鹿鹿,忙跑過去,搖動評梅的肩頭,嗲聲嗲氣地說:「怎麼啦,梅姐,幹嗎生我的氣?人家沒招你沒惹你嘛!趕明兒咯,我給你領來一個知情人,讓他給你說個透亮明白,不就得了嘛!」

  第二天,小鹿果然領來一個人。他就是北大國文系學生黃心素。他與歐陽蘭、夏希一樣,也是發起人之一。

  評梅見他,不覺一怔。

  黃心素很熱情,眼睛裡閃動一種渴慕的神情。女作家一眼就看出來了。

  「石先生,」黃心素落落大方的舉止,瀟灑動人的笑容,具有使成群的姑娘傾心拜倒的魅力,「又能見到你,我很高興!」

  見面握手,本是常事。但是,不知評梅有些疑心,還是因為黃心素握得過緊,她微微感到有些吃驚。

  那次東興樓宴會,黃心素曾經主動過來找評梅攀談,表現出對她真誠地敬慕。評梅仿佛敏感到什麼,從那以後,對黃心素的往來,保持一種敬而遠之的淡漠態度。因為她始終沒有忘記,過去廬隱和她開玩笑時說她是「命帶桃花運,常有男人追逐」的話,她總是用這句話暗暗地提醒自己,告誡自己。

  黃心素髮現評梅對他,禮貌周到,然而平平淡淡,反而愈加敬慕她。他覺得她不同凡俗,不同於那些嬌情媚態的女子使人不愉快,她淡泊傲然的神態所產生的迷人魅力,即使王孫公子見了,也不能不敬重三分。他在心裡說:她真是如冰之清,如玉之潔,法而不威,和而不褻!

  不知小鹿事先怎麼和黃心素說的,他見了評梅,像是學生見了先生,規規矩矩,老老實實,一五一十,把歐陽蘭如何抄襲他人文章,如何敗露,如何不能再繼續主編《京報·婦女週刊》,以及為什麼必須請評梅、小鹿來主編,不然「婦周」可能從此聲名狼藉,一敗塗地,無法收拾,只好停刊,等等,等等,說得清清楚楚,十二分的明白。

  這天,黃心素離開村頭胡同之後,走到沙灘,腦袋裡突然閃出對評悔的幾句評語:她是維納斯女神。神韻文靜高雅,風采幽美迷人!哦,哪怕鐵打銅鑄的男人,在她面前也不能不低首下心;哪怕英雄豪傑,也不能不拜倒在她的釵裙之下!

  第二十五章

  京滬線上,一列北上的火車,疾速地奔馳。高君宇就坐在這列駛向北京的火車上。

  車窗外已經凋殘的山水樹木,因為連年軍閥混戰已經敗落的城廓村鎮,飛快地往後移動。遠處山頭的殘雪,在夕陽的照射下,閃著刺眼的光。

  十幾天以前,高君宇就乘坐這列火車,秘密離開北京,來到上海英租界南成都路輔德裡625號,參加中國共產黨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出席這次大會的,還有陳獨秀、瞿秋白、縈和森、鄧中夏、周恩來、張太雷等共計二十位代表,代表著全國九百九十四位黨員。大會從1月11日到22日,緊張地進行了十二天。這次大會討論的中心議題,是中國共產黨如何加強對日益高漲的革命運動的領導。大會還總結了開展統一戰線以來的經驗,批判了拒絕同國民黨合作的「左」的思想,和放棄共產黨領導的有的思想,第一次提出了無產階級領導權問題,以及工農聯盟的問題。

  在這次會議期間,高君宇第一次結識了周恩來,他們一見如故,相見恨晚。這第一次的相識,周恩來便給高君宇留下了極其深刻難忘的印象。

  是因為「四大」會議期間,在所有討論的問題上,他們倆人的觀。點、主張,都是一致的嗎?是因為在反對「左」和右的錯誤思想的鬥爭中,他們完全站在同一個立場的嗎?

  是!但也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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