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五五


  「評梅,」高君宇的眼睛裡充滿著深沉的柔情,他說,「假如連這都做不到的話,我怎麼能說是愛你呢?假如你認為這就是英雄主義,那麼,你放心,我願虔誠地在你的世界裡,贈給你這永久的驕傲;假如你堅持冰雪友情,我願陪你完成你金堅玉潔的信念。這樣,你滿意了吧,朋友?」

  評梅感動了,連聲音都微微地有些發顫:「君宇,我將用我整個靈魂,用我終生不變的愛,來回報你,我的朋友!」

  高君宇沒有再說話,只是淒然一笑,心中有說不出的酸楚。

  評梅拉著他的手,走出了東交民巷。兩個人低著頭,誰也不說話,只聽腳下哢哧哢哧的聲音。

  評梅突然問道:「你感覺我的手涼嗎?」

  高君宇點點頭。

  「那你給我焐焐。」她嬌嗔地說。

  高君宇把她白嫩柔軟的小手,放在嘴邊哈了哈,又替她搓了搓,揉了揉。然後放到自己兜裡,握著它,替她暖著。

  出了東交民巷,已經看得見東長安街牌坊,在灰濛濛的天底下,顯出模糊的輪廓。

  「好了,現在你該回去了。」她說。

  高君宇扭臉一看,正好過來一輛洋車,他擺擺手,叫住車。

  評梅剛要上車,卻轉過臉說:「君宇,你走吧。」

  「你上了車我再走。」

  評梅無奈,只好上了車,朝他笑笑。高君宇這才轉過身去。她看見他邁著蹣跚的步子,緩緩地走了。

  車夫操起車要走,評梅突然攔住他:「等等!」

  她看著高君宇頎長的身影,在黑暗中慢慢地消失,她還沒有走。直到君宇沉重遲緩的腳步聲,完全聽不見了,她才閉上眼,才仰著臉,才深深地歎了口氣,倚到車背上,才讓車夫拉起車走了。

  雪花不緊不慢地飄著。

  洋車拉著評梅,在長安街古道上,慢慢地走著。

  她的臉上,流淌著淚水。

  時不時的有些鞭炮聲,打破了灰城的沉寂。

  古老的北京城,添了些許的新年氣氛。

  第二十三章

  夜已經很深了。

  灰城沉進了酣睡中。只有雪花,仿佛是些有性靈的活體,飄動著,飛灑著。不管人間是窮是富,是善是惡,是歡笑還是憂愁,它都毫無例外地飄落在你的屋頂,飄落在你的院子裡。

  石頭胡同靜無一人,南半壁街也空不見人影。13號林礪儒校長的院裡,全都進入了夢鄉。只有石評梅的窗戶,透過淡綠色的窗簾,閃出薄淡的光亮。

  評梅還沒有睡。銅架子上玲瓏美觀的白爐子,依舊燒得很旺實。她腿上放著一本紅皮的日記本,坐在白爐子旁邊的椅子上,沉思著。她這樣一動不動的坐了很久。

  ①白爐子,是取西山一種叫「不灰木」的石粉,以及麻刀、沙子,摻和後經過模具壓制而成。小的類似花盆;大的近似「亞」字形狀。

  昨天,就是元旦,她去給君宇拜年,也是接他出院那天。那天,陰雲已經掃盡,一路上冷風刺骨。太陽露出了半張笑臉,殘雪刺目。

  評梅背著照相機向德國醫院走去。她是準備在高君宇出院的時候給他留個影,作為紀念。

  但是,她的心,說不上是惆悵,還是傲意。她總覺得:結婚結合,是一種愛;不結婚不結合,也可以成為一種愛。歸宿雖然不一樣,方式也不盡相同,但是都能達到愛的峰巔。況且結婚結合,未必都會有真正的愛。而真正的,不是虛假的愛,高潔深沉的愛,常會在不結婚的獨身者當中產生。

  想到這裡,評梅的心頭,常會泛起一種神妙的傲意。

  自打高君宇從南方歸來住進醫院,評梅幾乎天天都要去看他。但是不知為什麼,從歡迎孫中山那天她去看了高君宇之後,她在心底裡便產生一種懺悔的惆悵之感。特別是她接受了他的愛,又要求彼此保持終生清白的獨身以後,她明知道高君宇的心很淒苦,君宇對她卻表現出從未有過的關心,愛護,體貼,溫暖,柔情和愛。越是這樣,她的惆悵越是帶著懺悔的成份。清妙的傲意,懺悔的嗔,摻和在一起,攪和在一塊,摘不開,理不順。

  她懷著這樣的心情,走進了德國醫院。

  哦,就要再見了,我走進的無數次的德國醫院,我踏過的院裡枯敗的草坪,以及醫院裡那些令人恐懼的白色!再見了,我今天就要接君宇離開你們了!

  評梅輕輕地推開病房的門。

  高君宇正臉沖裡,躺在那裡,審閱《嚮導》近期發排的幾篇稿子。那是蘭辛頭幾天給他送來的。在高君宇一再要求下,說他的病已經完全好了,再這樣待在醫院不幹工作,很可能憋出病來的。蘭辛這才給他拿些稿子來。

  評梅進了病房,躡手躡腳,走到君宇的床前,抿住嘴,憋住笑,探頭望望,君宇還沒有發覺,還在一頁一頁地翻著稿子。

  評梅摘下圍巾,脫下皮袍,回身蹲在床邊,手攀著床欄。高君宇仍舊沒有發覺,仍舊一頁一頁,專心致志地在翻閱稿子。

  評梅手把著床欄搖動了幾下,終於把君宇驚動了。君宇這才扭過頭,一見是評梅,便趕忙坐起來:「是你,評梅,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是在梅香喚醒我的時候嗎?」

  評梅冷不丁從身後拿出一束紅梅來:「是的,是在梅香喚醒你的時候,我來的。不過君宇,今天我來接你出院,首先特地給你拜年,祝你一年健康和安怡!」

  「謝謝!」君宇說。

  他接過花,插入床頭的紫玉瓶裡。回過身,看見評梅還蹲在床邊,手攀床欄。仰臉看著他笑。他自己也禁不住笑了。

  「幹嗎老是蹲著?起來!」

  「不准你笑!」評梅嬌柔的臉上,顯出一種天真末泯的頑皮的笑,「君宇,你聽見了嗎,不准你笑,你聽我說。」

  君宇答應一聲,故意憋住笑,板著臉,說:「是!不准笑!我應該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低著頭,撅著嘴,接受梅兄的訓導!」

  「好,君宇,」她說,「從今天起,你做個永久的祈禱,而且是誠心誠意的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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