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一五


  「梅,」他懇切地喊道,「梅,你回來,我還給你,我還給你,你回來呀!」

  評梅回去了。

  吳天放並沒有把信還給她,卻遞給她一本手抄的詩集,這是他們的唱和詩集,是他們最最情意綿綿的時候,表露心跡的一本你唱我和的詩集。吳天放想用這個勾起她對過去的懷戀之情。果然。評梅的心動了!這是記錄他們愛情進程的詩集,那裡面留下過他們多少歡愛,多少柔情啊!

  在這一瞬間,評梅的心,驀然產生了一種憐憫的戀感。那目光敏銳的青年,一下從評梅的神情中感覺到了,抓住了。他突然張開了雙臂,期待評梅重新投入他的懷抱。可是,評梅隨即把瞬間產生的憐憫感情收了回來。她順手投出去的,是那本唱和詩集:她把它投在身邊熊熊的爐火裡!

  評梅淒然一笑,轉身走了。

  第六章

  北海冰場,宛如一面大鏡,平平整整。落日的緋霞,反射出五顏六色耀眼的光亮。那數不清的雪亮冰刀,在夕陽的殘照裡,閃著銀亮的光。

  一雙雙,一行行,隨著音樂聲,滑成一個大圓圈。音樂時而激昂雄壯,時而婉轉幽揚。少男少女們,如風旋電掣,如雲飛雪舞,笑吟吟,醉暈暈,那麼美妙,那麼快樂:一個個,沉迷于爛漫的樂園。

  大圓圈中間,有一個渾身絹素的少女,閃動著嬌美的身姿,舞步輕盈,步履翩躚。一會兒像驚鴻掠影,一會兒仿佛燕子穿雲;一會兒如駿馬奔騰,一會兒似蛟龍邀遊。

  那是評梅!

  冰場外的看客,幾百雙眼睛盯著她,隨著她的舞步轉動著雙目。冰場上,正在滑冰的少男少女形成的那個圓圈,有如百鳥朝鳳,不時地轉頸一顧,那目光是羡慕,也是嫉妒。

  十幾天以來,評梅上完課,天天都要來北海冰場。自從她和吳天放決裂,她心靈的創傷的痛苦,悲哀和愁悶,除了兩個最知心的朋友——廬隱和小鹿而外,她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裡,不讓任何人知道,不讓任何人看出來。——這樣一個美麗高潔的姑娘,原來卻包裹著一顆受傷的破碎的心;北京著名女作家原來愛情上受到了挫折:不,決不讓他們知道,決不讓他們快意於她的痛苦,決不讓他們議論,譏笑,成為北京城大街小巷茶餘飯後的談資!

  評梅特意說說笑笑,特意快快活活,特意到人最多的北海冰場。她時時告誡自己:要人前歡樂,人後悲哀,有眼淚就轉過身去偷偷地往肚子裡流!

  她來到冰場,是為了尋求歡樂,是想忘掉悲哀。可是歡樂總也不到她空虛的心幕上來,安慰她冷寂淒苦的心。她終於明白了,歡樂已與她無緣,悲哀與她永遠難分。過去那個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少女,再也尋找不回來了!她到冰場上來,不過是追求暫時的慰藉,瞬間的沉醉,刹那的刺激。

  廬隱常笑她是把冰場當著密友,其實這個密友是最靠不住的。你一個冬季所尋求的快樂,在春神面前,冰場就會變成柔和的水。一湖春水,空留惆悵。所以,每當評梅約她去滑冰,她便說:「顰兒,我的快樂不在那兒!」

  要不,她就這樣說:「林黛玉,我的傻妹妹,你已經焚稿斷癡情了,何必還為那種人裝得人前歡笑,人後流淚呢!」

  評梅第一次戀愛失敗,她覺得自己這一生簡直太沒有什麼收穫了。遊戲了這許多年,所嘗受的原來只是虛偽的汕笑,面具般的浮情。宇宙間唯一真誠的愛,唯一能給她安慰的,只有母親的愛,那是海枯石爛也水不倦怠永不轉移的情。原先她只知一味的頑皮嘻笑,而今,才真正認識了人間的憂愁。

  唉,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唉;何時才能撫平我往日的傷痕,告別我初戀的舊夢呵!

  廬隱很忙,社會活動多。她和十幾個朋友組織了一個秘密團體——社會改良派,她還參加了在中央公園「來今雨軒」召開的文學研究會成立會,從此她便常常有些活動。她和評梅見了面,總是三言兩語,風風火火,來去匆匆。

  評梅心中的苦悶幽怨,就只有陸晶清小鹿一個人替她分解了。

  小鹿比評梅小四五歲,生長在雲南昆明,自幼生母自殺,失去母愛,父親為她和小弟娶了繼母。去年秋天,她帶著家庭變故的悲痛來到北京,考取了女高師國文系。她非常讚賞評梅的詩文。評梅總以大姐的身份關懷她,體貼她,照顧她。她們的心靈相通,情同手足。評梅初戀受挫,小鹿除了聽課,總是形影不離地陪伴她,為她分憂。

  小鹿本是南方的「水鴨子」,可為了陪評梅,她也背著雙冰鞋,隨同評梅一塊兒從東華門出來,來到北海冰場。

  到了冰場,剛上去,便撲通撲通摔了幾政,嚇得她趕忙退回來,坐到冰場邊的椅子上等評梅。評梅在冰場上,盡情地滑,盡情地舞,有如瘋狂一般。

  場外的小鹿,卻暗暗地垂淚。因為她知道,梅姐是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痛苦,才這樣瘋狂地滑,瘋狂地歡笑。小鹿心疼她的梅姐。

  小鹿正在垂淚,身旁突然有人低聲說道:「小鹿,你怎麼哭呀?」

  小鹿一怔,扭臉看見身後站著一個青年。

  「你是誰?」小鹿楞楞怔怔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叫小鹿?」

  那青年微微一笑,對她說,他是石評梅的同鄉。

  小鹿驚喜地叫道:「噢——,我知道了,你叫高君宇,北大英語系的學生。」

  「不,已經畢業好幾年了,留校當教員。」高君宇往冰場中間指指,轉換了話題,「請你把她叫出來,就說我找她有事。」

  小鹿用下巴領兒朝冰場一指,嬌嗔地噘著嘴,說:「人家玩得正在興頭兒上呢!」

  高君宇意味深長地笑笑,看著她:「那,你哭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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