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王安憶(3)


  但不管怎樣,作為王安億來說,這幾年創作還是變化很大的。1987年的「三戀」,1988年的《逐鹿中街》,1989年的《崗上的世紀》,還是有著明顯突變的。同樣談論的是男女問題,性問題,人的生命意識問題,但《崗上的世紀》似乎比以往作品的創作意識都顯得超前了一大塊。她的心理障礙正在被慢慢衝破,她不再把女人看作是一朵朵開放在家庭天地裡嬌媚的玫瑰,溫柔的天使,而是把女人作為一個獨立的人格來展現,是一個挺挺而立、活生生的有情有肉的人。以往她創作中那種「雯雯」式的文靜和矜持以及在她寫到性描寫時那種想寫魔鬼又怕魔鬼出現的猶豫彷徨,好似已經正在變成王安憶創作的歷史。她開始勇敢地面對人最本能的「性」,直接揭示人性的弱點和生理欲望。「性」在她筆下描寫得決不再是遮遮掩掩,而是寫到欲望的高潮,該心花怒放時就讓她們心花怒放起來,不是在人生外延打轉轉了,而是直接去寫一個個鮮活著的生命。

  《崗上的世紀》大膽袒裸描寫了男女主人公在路邊幹溝裡「野合」的情景,在王安憶筆下,一個溫馨的女性被赤裸裸地擺在這個男性面前,讓他觀賞。女主人公一時竟變成了男人眼裡的英雄,她正以一股無窮的力量向男性世界證明著女人的偉大魅力和勇敢。此時此刻幽閉恐懼與性躁狂使他陷入了一種深深的被閹割的恐懼之中,在一片迷人的女性勝利姿態誘惑面前,完全跌入了欲念的深淵。

  王安憶只有在此時此刻才變成了一個女性作家,在她眼裡男女位置倒錯,傳統的男女秩序被顛覆了,傳統的男人粗暴地蹂躪女性的場面沒有了。在這裡,女性完全變成了動因,女人不再以一種被缺乏的人格被動地去接受,女人的性欲反客為主地將男性塑造了。女人比男人強,男人在這裡變成了無能的,缺乏的,不能滿足女人的廢物。

  在敘事者眼裡,這個男性是以一種十分幼稚的廢物出現,他哪裡還像個男子漢呢?王安憶在這裡完全是以顛覆男性作家語言的姿態出現,是對男性文化和父權社會直接提出挑戰。

  在她以往的創作中,女人從來都不是主體,這是作者的社會本能對自我的閹割。而在這部小說中,王安憶卻明顯地表現了個人創作意識的變遷,她把女性的經歷作為敘事重心,這與作者本人的思想直接有關。特別是她敘事角度的一致,作者自始至終運用第三人稱寫作,全是用理智操作完成她的製作,這本身的變化就十分明顯。她目前作主體完全是傾向於女性的,她開始意識到了婦女自身價值的可貴,首先要做個真正的人,然後才是女人。她對自身人格力量的認識是深刻的,對女性自我形象認識也是清楚的。再也不像以往那樣猶豫彷徨,把女人看作是男人的附庸,女人要想得到真正的解放,首先要自己承認自己,在這一點看來,王安憶真正發現了並親身體驗了人的生命存在的本質意義。所以她敘述起來就有一種絕對的俯視姿態。

  中國這幾年改革開放無疑為作家的創作提供了良好的開端。王安憶創作也是在這種開放中得到了實質性的突破。她昇華到了女性自我認識的階段,開始把目光投向了人的生命本能,她筆下的女性具有了新時代女性特點,這對王安憶來說肯定是個突破性的勝利。但是由於我們整個社會還未徹底擺脫強烈的父權意識,儘管女作家在真誠地張揚女性的能力,但終歸無法逃脫男性社會給整個中國人在潛意識中留下的陰影。因此,王安憶也無法逃出這個社會的制約。在《崗上的世紀》結尾處,仍然是以男權秩序的恢復結束小說。女知青李小琴,在張張揚揚痛痛快快地與農民小隊長經過了一番幸福甜密的性愛之後,還是未達到調回城裡工作的目的,她終於成了那個農民小隊長的一個女人。他在她的引誘下體驗了「性」的真正意義,體驗了肉欲帶來的生理愉悅。是她喚醒了沉睡了幾代生命卻從來沒有體驗過什麼叫生命快樂的真正意義。然而,是李小琴喚醒了那個農民小隊長死一般的生命,他、她都在性欲的滿足中得到了生命的再造,他、她互相創造了。真正意識和醒悟了人活著的意義,性愛的意義,男女交合的美感,七天七夜關在李小琴家的農民小隊長,可算痛痛快快地在這個世界裡活過了,他、她們死也不冤了。

  但是儘管如此,李小琴卻無法掙脫男人權力的羅網。她是在男人的權力下活著,而且也將那麼長久地活下去。農民小隊長所行使的權力,是一種男權的象徵,他手裡攥著她的命運。雖然當初那個農民小隊長對自己的生命活得一片模模糊糊,他從女知青身上得到了生命的再造,但最可悲的是他從此也學會了使用權力或乾脆他始終就沒放棄過對女人的控制欲。

  這就是我們的社會,因為不管女作家如何在變幻手法地拼搏創造一番,但終究還是無法逃出強大的男性權力話語。這也就是說,儘管在王安憶筆下可以塑造出一個個對抗男性社會的女性形象,但她所運用的話語,敘事法則是男性的,這是因為在這個社會中,女性的話語和敘事法則連同產生它們的社會符號秩序是需要重新予以考慮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