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
劉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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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楊揚 劉真在我國當代女作家群中,是極早亮起的一顆明星。近四十餘年的風雲變幻,她始終是讀者心中重要的作家。五十年代,她的《好大娘》、《春大姐》引起人們的矚目,六十年代她用《長長的流水》打動人心;那感人肺腑的《英雄的樂章》被打成修正主義文學典型,因而更增加了她的知名度;七十年代,中國大地剛剛解凍,她便創作出一批抒情散文,在《上海文學》上發表的小說《黑旗》,又一次震撼文壇。 她受過讚揚,讚揚她的文章有數十篇;遭過鞭打,鞭打她的文章也有十數篇。但她沒有停下手中之筆,不僅寫小說,也寫散文、特寫、報告文學和評論。只有一段時間不得不沉默,那就是文化浩劫的十年,她不能寫,也不願寫。 《長長的流水》、《英雄的樂章》帶著枷鎖被囚禁在文化大革命的黑夜裡,而劉真,卻在歷史的企盼中描繪著一個黎明…… 一 1977年11月,《解放軍文藝》上發表了《知耕鳥》。這是粉碎「四人幫」以後,劉真發表的第一篇作品。它告訴我:劉真還活著。她在說:「知道耕種的鳥啊!我好像久別世界,氣死了好幾年,剛剛又活了。」這是多麼令人欣喜的消息! 不久,她的舊作又重見光明。人民文學出版社和少年兒童出版社分別出版了她的短篇小說集《長長的流水》和《三座峰的駱駝》,《河北文學》重新刊登六十年代初受過重點批判的短篇小說《英雄的樂章》。她的新作散文們《山刺玫》、《尋找》、《渤海波濤》、《哭你,彭德懷副總司令》、《彭總的故事》、《海邊隨想》、《再生的生命》等,短篇小說《黑旗》、《餘音》、《她好像明白一點點》、《姑姑鳥》……從她的心中一個接一個地蹦了出來。讀著這些作品,喚起我多年前的記憶,那時作者與讀者之間產生的共鳴,今天又出現了。 先看看那些美麗的散文。在又有拿起筆寫文章的權利的時候,劉真首先用它替人民表達鬱積多年的愛和恨,而這愛和恨大部分是通過回憶來表現的。在《尋找》裡,作者來到昔日的戰場,望著昂首向上的頂峰,仿佛它在對白雲說:「要看戰場嗎?只剩下了一句話:那一切我們永遠不會忘。」劉真在五六十年代,曾用不少筆墨寫過去,為的是「永遠不會忘」;她新的散文,又是一篇篇地寫「過去」,但「永遠不會忘」卻有了新意。這新意的開拓,是十多年血的遭遇換來的。許多篇章,把革命戰爭中美好的人與事與「四人幫」時期陰暗醜陋的東西,對照而寫,發人深省。在《哭你,彭德懷副總司令》裡,寫了十來個小故事,讀上兩三句就催人淚下。她寫彭總在戰爭年月「一有一點空,你就走家串戶,沒有哪一家的門坎,是你不邁的。你站在產婦的公婆面前,說呀說,說不要讓初生嬰兒的媽媽只喝米湯……磚壁村的父老,說你是細心的人,誰也親近你。他們村裡兩口子打架,也撕扯著說:『走!找彭老總評理去』……敵人來進攻,不管白天黑夜,不管多麼危險,你呀,副總司令,只要有一個百姓沒撤走,你和你的戰鬥員是不許撤退的……」在劉真的筆下,無產階級領袖沒有救世主氣味,而是地地道道的有血有肉的人民中的一員。可是時間倒流了,到了新中國成立的第十七個年頭,黨和政、軍與民、幹與群的關係統統顛倒了,彭總成了專政對象,被扔上大卡車,遊街示眾。劉真寫道:「你忙、你土,你沒有留過頭髮,人家揪住你的耳朵……你被拳打腳踢,打倒,拉起來,又打。你鼻口流血,我們不能替你擦一把……」這些紮人心肺的描寫,激起讀者感情的波瀾是怎麼也平復不下去的。最後劉真喊出:「閃電,暴雨,穀裡的流水,向東,向北,這是磚壁人民的眼淚,要把你的骨灰沖起來,漂到八寶山去。對於戰士和人民,這是多麼可憐的安慰。不,敬愛的首長!我們的每一顆心,都是你的一座不朽的紀念碑。」在這裡,劉真用強烈鮮明的對比,用按捺不住的呐喊,表達出億萬人民的心聲。 在劉真近期一些散文中,不僅能看到以往那種樸素真切、感情濃烈、語言幽默活潑的藝術風格,還看到了這一風格的發展。她多年埋藏在心底的情感,一旦機會到了,便一齊湧上筆端,把人們要說、要唱、要罵的,痛痛快快地表達出來。仿佛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沒有左顧右盼,怕這怕那。她的思考又是通過形象表達,不矯揉造作,沒有人為的痕跡,大膽潑辣,樸實自然。《知耕鳥》中的第一句「一隻鳥兒有什麼可說?因為碰上過。」一句話,立即抓住讀者:這樣坦白的意念,到底為什麼呢?人們不禁往下看。在《哭你,彭德懷副總司令》一開頭便是「筆呀,不是筆嗎?望著你,淚水糊住了眼睛。稿紙在等,一片潔白,卻等來了孩子般的哭聲。」這是作者動筆時再真實不過的情感流露。第七段:「父老們警告我,要寫,你就寫真的,不寫就罷,不能把彭老總做的好事,胡扯到別人身上去。誰有什麼功勞,我們一清二楚」。這幾句來自人民的語言,像金子一樣閃光。劉真通過她運用自如的筆,把感情的熱流,全部滲透到散文之中,傳給我們。 劉真新時期的散文,常常流露出詩情詩意,迸發出詩一般美麗的語句。《尋找》有一段:「姐妹河,親愛的朋友!不要只管向前奔流不回頭,請回頭,站起來。背對背地站起來!像兩面鏡子,那一面,照照醜惡無比的『四人幫』,這一面,照照我們無產階級的老英雄。儘管一看『四人幫』那猙獰醜惡的嘴臉,恨得我全身發抖,為了痛打這一夥落下水的惡狗,必須呀,必須把他們看清楚。」如果把這段一句一句地排列起來,不就是詩嗎?句子短,節奏強,押韻,用豐富的想像,讓河水站起來,變成兩面鏡子,讓愛憎在鏡中表現。劉真的散文又很像小說,文中有人物形象、有故事情節,甚至帶細節描寫。有些散文裡,對周總理、朱總、彭總、左權等革命領導人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都寫得栩栩如生。在《尋找》中有一場動人的戲,「在一次軍民聯歡會上,縣長說『歡迎朱總司令給咱們講話。』在嘩嘩的掌聲中,農民睜大了眼睛,一心要看看總司令。老同志健步走上台,講話了。台下那位老大爺,驚奇得差一點跳起來:『哎呀呀!這不是幫我推碾子的,當兵的老漢嗎?他就是總司令?……」短短一段,總司令與老百姓的關係逼真地表現出來,總司令的形象也紮根在讀者心中。 生動的故事、鮮明的形象以及作者直接站出來痛快地抒發感情,三者巧妙地揉和在一起,詩句的迸發和人物對話中的口語融和得那麼自然,使劉真散文富有巨大的魅力,這是她藝術氣質的突出表現,也一定反映了她本人的性格特徵。 透過一篇篇優美動人的散文,我仿佛看到了過去的劉真,也看到今天的劉真,沿著她藝術的腳印,我還要繼續尋找。 劉真善寫散文,更善寫小說。在她眾多的短篇小說中,有一類這樣的作品,即飽含著對新社會強烈的愛,深刻地揭示出現實生活中醜惡的一面。早在五十年代她就寫過一篇,名叫《在我們村子裡》,對農村中官僚主義作過深刻的反映。但她這方面的思考與才能,在後來很長時間裡,沒能得以表現,恐怕是有歷史的原因的。 粉碎「四人幫」之後,劉真的才能和思考得以施展,她在1979年10月號的《鴨綠江》上發表散文《死水》,其中有一段:「眼睜睜地看著黨的工作受損失,看見人民的疾苦不反映,人民要這樣的共產黨員幹什麼?倒不如死了好,少一個吃飯的,還能給人民減輕負擔。活著,只顧自己,那不是變成寄生蟲了嗎?我越想越痛苦,就像我的靈魂上了絞刑架一樣,我拼命掙扎著。」基於這種思想,她在一兩年內,發憤寫下幾個短篇小說,篇篇份量都很重。這些小說不僅深刻地揭示文化大革命中的禍患,而且向歷史的深度開掘,把一場又一場災難的真相亮給人們,把一個又一個在新中國風風雨雨裡產生的正反面人物活靈活現地表現出來,其中寫得最多的是她所熟悉的農村和農民。《黑旗》(載1979年《上海文學》三月號)是在當時文壇上這類作品中出現較早的一篇,也是劉真的這類作品裡的代表作。 十年文化大革命的盲目混戰,險些把中華民族徹底毀掉。這種政權掌握在自己手中仍然避免不了的一場空前的悲劇,是有它的序幕的。當我們從黑暗中掙扎出來,見到陽光的時候,嚴肅地找出十年動亂的歷史原因,藝術地再現生活中的弊病,是有良心的作家義不容辭的責任。劉真發表《黑旗》就是出於這種責任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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