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肖勁光 | 上頁 下頁
一九


  李卓然憤然站起來,說:「朱老先生算哪門子地主?他毀家興學,致力於教育救國,向警予、蔡暢等人都是他的學生。大革命中,他受許克祥通緝,在黨的保護下,才虎口脫險。有這樣的地主嗎!」李卓然說得慷慨激昂,仿佛與那些人爭辯一樣。

  劉明先也說道:「許多很簡單的問題,一到有些人手裡,就複雜起來,就變味。」

  「慕慈呵,過來了就好好玩玩。勁光,明天禮拜天,我請客,到郊外去,大家樂樂,忘掉那些不高興的事。」劉伯堅是個實在人,他不認為朱慕慈會是階級異己分子。

  朱慕慈十分感謝大家的好意。

  同志們都走了。

  肖勁光把朱慕慈扶到一把椅子上坐下,自己蹲在她的面前,撫著她的雙手,說道:「慕慈,相信黨、相信組織,問題遲早會弄清楚的。要堅強些。」

  朱慕慈默默地點點頭。

  肖勁光無言地望著愛妻。他還能說什麼呢!任何一位共產黨員,面對這樣一件事情,都只能是這樣安慰自己的親人。這不是套話,更不是官話,這是一個共產黨員從他心底裡發出的真誠。

  第二天,在劉伯堅的執意邀請下,他們和幾位要好的同學去了郊外。

  他們在林蔭下散步,在無垠的草地上打羽毛球,在清澈的河水裡游泳,玩得痛快極了。

  也怪,在這樣一種環境裡,在這樣一種氛圍中,朱慕慈的妊娠反應也消失了。

  從此,朱慕慈變得更加堅強起來。她學會了在生活和鬥爭中如何消化砂子。

  1930年秋天。

  三年的學習生活結束了,肖勁光像一支立在彎弓上的箭。昨天中午,當肖勁光接到回國通知的時候,他無法抑制這種出征前的興奮。他恨不能昨晚就趕到中山大學去,找朱慕慈和小周砥——一個活潑的湘妹子,安排好回國事宜。他特別要和慕慈商量,安排好女兒的事。

  女兒是去年初出生的。一歲半了。這個無憂無慮的女兒,自然不知道母親為她所受的苦,分娩下來時竟重達九磅。這次回國,顯然是無法帶著的。

  戰亂歲月,革命生涯,該割捨多少親情啊!

  當肖勁光來到中山大學的時候,朱慕慈和周砥已經把一切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啟程。

  「走,到保育院看看女兒吧?」肖勁光向朱慕慈建議道。「走吧,現在就走!」朱慕慈急切地回答。

  女兒平時全托在莫斯科郊外的保育院。只有星期天,朱慕慈才去看看,或者接回來玩半天一天的。肖勁光更是少與女兒見面。馬上就要分別了,肖勁光心頭真還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汽車平緩地向莫斯科郊外駛去,不一會,就到了一個小站。步行十分鐘,就是保育院。

  天倫之樂,金不換。肖勁光雙手把女兒舉過頭頂。當媽媽的在一旁驚呼:

  不要嚇著孩子。孩子呢,開心的笑聲陶醉著爸爸媽媽的心。

  時光飛逝。瞬間便是離別的時刻。在這樣一個動亂的世界上,這也可能是生離死別呀。

  朱慕慈抱著女兒親了又親,眼睛裡佈滿了淚花。

  肖勁光默默望著女兒可人的笑臉,充滿了依依之情。

  朱慕慈的淚水終於掉下來了,滴在女兒紅色的外罩上。

  許多年以後,當肖勁光談起這個再也沒有見面的女兒,心頭都還酸溜溜的。

  晚上,肖勁光幫助朱慕慈和周砥最後清點了行裝。

  列車飛馳。向東掠過俄羅斯廣袤的平野。

  在中間一節車廂裡,一位高個子汽車司機帶著他的「農村媳婦」和小妹妹急切地盼望列車早一刻回到自己的祖國。他們就是肖勁光、朱慕慈和周砥。

  朱慕慈和周砥在那小聲說話。

  肖勁光靠窗坐著,把目光隨意地投向窗外,想著祖國,想著浴血奮鬥的同志和戰友。

  中國革命的鬥爭是極其殘酷的。多少革命戰友已經為之捐軀。他們用青春和熱血回報了養育他們的大地和母親。

  肖勁光還想到母親和老家的親人。

  自己在外奔波這許多年,對家鄉和親人真正地久違了。特別是對媽媽……

  呵,媽媽!肖勁光便想起了1920年秋天動身第一次到俄羅斯學習,臨行前回家的那個晚上——

  湘江西岸。

  岳麓山天馬峰東坡,有一個小鎮子叫趙州港。

  山東面的傍晚也許來得早些。勞作了一天的人們拖著疲憊的步子,向鎮子裡一步一步走去。因為日子的確沉重不堪,每一張臉上都寫滿艱辛與木然。

  在南來的一條小路上,一個五十開外的女人卻快步如跑,佈滿皺紋的臉上隱隱透出一抹淡淡興奮。她爬上仙人坡,轉過朱家崗,折向西走進巷子裡時,便開始帶些小跑步,上衣背心的那塊淡藍色的大補釘,已被汗水透過。

  八月的「秋老虎」本來就「咬人」。何況二十多裡山路沒停步呢。

  這位老人就是肖勁光的母親。那時候肖勁光還叫肖玉成。

  肖玉成的母親原姓傅,橘子洲上北傅家洲人。一個湘水暴漲的夏天,橘子洲上濁浪滔滔,走投無路的傅家來到趙家港安身,將女兒給一戶姓周的人家做了養女。因此她後來姓了周。以後便與肖玉成的父親結為夫妻。在她三十六歲那年,肖玉成的父親不幸英年早逝,留給她的是一部舊式織布機和六個尚未成年的孩子:老大肖玉林、老二肖厚成、老三肖容華,再下面是兩個女兒,一個叫春妹子,一個叫細妹子。肖玉成最小,乳名滿哥。在那個社會裡,一個女人,兩手空空,帶一群孩子,度日艱辛當然不難想像。然而,她從不畏懼,甚至沒有氣餒過,面對生活,她把自己的賢良和能幹發揮得淋漓盡致,她以和善、堅毅、沉靜寬容和通達識體而聞名鄉里,有很好的人緣。

  她尤其感謝自己那副高爽強健的身板和一雙沒能裹小的大腳。為了孩子們,她要讓自己堅強地生活下去。在任何苦難面前,她都能咬緊牙關,義無反顧往前闖。

  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寵么兒。這話也許是真的。她愛孩子們,特別鍾愛小兒滿哥。前幾天,當兒子回來告訴她,要到俄國勤工儉學,一縷難分難舍的心情頓上心頭。她把兒子拉到身邊,刨根問底地打聽:俄國在哪裡呀?離長沙有多遠呀?俄國太平不?當兒子告訴她:俄國緊挨著中國,俄國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並給她盡其所知地作了介紹之後,她不再說什麼了。

  她是一個有見識的女人,她知道兒子大了,不能總拴在身邊。她開始默默地為兒子打點行裝。白天她東奔西走,要為兒子把生活用品置辦得齊全些;晚上則縫補漿洗到深夜。「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兒子是母親的心頭肉呵。兒子在家的那兩日,每天深夜她忙完手中的活後,總是悄悄地推開兒子的房門,來到床前,望著兒子那張既像他爹但更像自己的熟睡的臉,久久凝想,想自己命運多舛的身世,想兒子活潑逗人的童趣,也回憶起兒子跟著自己吃了許多苦,受了許多罪,兩行清淚便不知不覺地流下來。

  該準備的,都差不多了。她開始盤算兒子啟程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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