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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訪問的第一站是紐約。紐約依然像過去那樣繁華,到處都是聳入雲霄的摩天大樓。上次是美國國務院接待,這次,倒是真正的民間交流,因此更為純真而熱情。特別是美籍華人學者、作家朋友們,更是傾注滿腔熱忱,歡迎這位早就傾慕的老作家的到來。

  在紐約最重要的安排,是觀看《北京人》和《日出》的上演。3月25日晚,在紐約曼氏劇場上演《北京人》,導演肯特·保羅(KentPaul),舞臺美術昆亭·秋瑪斯(Quentin Thomass),劇本是由一位香港的留學生LeslieLo翻譯的。《北京人》深受美國觀眾歡迎,得到美國同行的稱譽。前來陪同曹禺觀劇的老朋友阿瑟·米勒,把此劇稱之為「感人肺腑和引人入迷的悲劇」。曾家的小客廳佈置得十分出色,古色古香,頗具美感,只是小道具鴉片煙槍有些失真。這也難怪,即使在中國,許多人也沒見過這種玩意兒。演員也都是中國人的面孔,這使曹禺感到格外驚訝,原來這些演員多系亞洲人。曾皓祖孫三代的扮演者都是日本人,江泰的太太曾文彩也是位美籍日本人,瑞貞則是朝鮮人,愫方、思懿,江泰、陳奶奶都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華裔演員。江泰演得格外出色,他的臺詞中有一段是北京的大小館子的名字,都採用意譯的辦法,聽來饒有趣味。曹禺在大洋彼岸看到此劇的演出,心中十分激動。這齣戲是很難演的,中國味道很濃,竟然演成這樣,也夠難為這些美國朋友了。演出結束後,他衷心地感謝導演、演員和舞臺工作人員,激動地說:「演出好極了!演員、導演、舞臺設計,以及所有有關的朋友們都非常嚴肅熱情地演出了這個戲。這次演出表達了美國人民對中國人民的深厚情誼,是美中文化交流的成果之一。」《日出》和《北京人》幾乎是同時上演的,地點在印地安那大學。他覺得《日出》演得比《北京人》更好些。他對美國朋友們說:「看了《北京人》和《日出》這兩個戲,你就會明白,中國人為什麼非革命不可。今天的歷史已經完全證明,中國人民選擇了正確的道路。」

  一個偶然的機會,也許是觸景生情吧,他回憶起1946年訪美期間,曾協同一位美國朋友李吉納爾·勞倫斯(ReginaldLawarence)整理過《北京人》的英譯本。但是,此書並沒有出版。這次人們卻告訴他,《北京人》早就在紐約演出過。1953年4月間,在紐約西城54街121號的StudioTneatve演出的,劇本的譯者就是那位勞倫斯先生。他很懷念這位朋友。1979年阿瑟·米勒來中國訪問時,同曹禺建立了親密的友誼,這次,輪到他作東道主,在3月28日的歡迎會上,他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演。阿瑟·米勒特別強調中美文化交流的重要性,他說文學戲劇是超越國界的,熱情稱讚曹禺的劇作,說一談到曹禺的戲劇,就使他聯想到俄國、美國的戲劇傳統,稱譽《雷雨》的結構是很有氣魄的。他還特別談到曹禺在「四人幫」統治下的苦難遭遇。曹禺在這個會上發表了學術演講,對中國戲劇史作了簡明的介紹,博得與會者的歡迎。

  在紐約他出席了大大小小的會議,會見了許多美國朋友,如著名的劇作家瓊斯(LeroiJones),辣媽媽實驗劇團的創辦人黑人婦女都華(EllenStewart),還有美籍華人作家李歐梵、夏志清等。在百老匯大街蓉園有一個座談會,參加者多是哥倫比亞大學的中文老師,其中不少人都是在北京長大的,同這些同胞談起來,使曹禺增添了一種故鄉溫暖之感。這些老師中,不少人又是「曹禺迷」,這就更多了談資。當這些朋友告訴曹禺,許多大學都把曹禺的劇本當作課文講授時,他十分高興。

  4月12日到15日,到印第安那大學訪問,由羅郁正、李歐梵安排,到達普魯明頓,下榻于印大學生聯誼中心,他和英若誠住在一個頗有氣魄的套房內。在羅鬱正家裡的一次聚會,一時羅家門前車水馬龍,到會的人有50餘人。在印大觀賞了由T.Hernandez教授導演的《日出》,曹禺發表了題為《一九四九年以來中國話劇的創作》的講演,並回答了與會者提出的問題。整個會場的氣氛由始至終是輕鬆而熱烈的。印大國際研究院的院長,特意送給曹禺一件別出心裁的禮物:一把導演用的座椅。曹禺答謝說:「我一定要繼續寫作,我自己寫不完,我會叫我的兒女來寫,也會請朋友們繼續寫。」

  4月20日,到達美國西海岸的舊金山訪問。在柏克萊接受了遠東學系和中國研究中心的宴請,晚間在陳若曦家裡聚會,作陪的有李歐梵、白先勇、水晶,主人特別置備了中國茶點,大家開誠相談,從國內政治經濟到劇壇影壇的種種情勢。4月22日,在柏克萊的大學生中心「棕橡樹室」,曹禺再一次作了學術演講,談了中國戲劇的發展情況。在回答一些美國朋友的問題時,他感到他們對中國並不瞭解,就此,他說:國與國之間,尤其中國和外國,常有神秘的「幕」存在。最大的原因是因為歷史問題、生活習慣、個人思想的不能理解。此外還有一種東西,就是老希望人家生活形態要和我們的一樣,所以滿清時代,您老人家到我們家來,我們正處在挨打的情況下,就自然呼您們為「洋鬼子」。這個稱呼自然不禮貌。後來,您把我們打怕了,老百姓不怕,官吏是真怕,這些官吏就改稱您們為「洋大人」。直到現在我們與外國有極複雜的關係,中國有30年的隔閡,但始終是一條心,我們就有「外賓」的稱呼,現在則叫「貴賓」。歷史是這樣的奇怪,我們得用顛倒的方式來看自己破碎的路。

  此次赴美訪問,增進了中美文化界的交流,海外有過不少報道。如夏志清寫的《曹禺訪哥大紀實——兼評<北京人>》,劉紹銘的《君自故鄉來》,水晶的《長夜漫漫欲曙天》,這些報道觀點不同,角度各異,但均可看出海外僑胞、美籍華人作家增加了對祖國的瞭解,對曹禺及其劇作也均有坦爽的評價。夏志清在開始接觸曹禺時,頗感失望,但在幾次接觸中增進了互相理解。曹禺曾去聽他講課,並把《王昭君》贈他,另外還贈他一件小小的禮品。夏志清說:「禮物是一隻淺綠色的小象,看來是由一塊雪花石膏alabaster雕刻而成的,非常晶瑩可愛。曹先生雖然記不清我的中文名字(所以稱我為『C·T·夏教授』),顯然對我不無好感,臨走前還托人帶給我一本書,一件禮物,真的很為其友情所感動,先在這裡道一聲謝,並祝他在訪遊美國期間,珍視身體,多多保重。」

  對曹禺劇作的評價也在變化著,他說:「我在《中國現代小說史》裡,對曹禺批評較苛,惟獨對《北京人》另眼相看,認為它比《雷雨》、《日出》、《原野》好得多。……後來劉紹銘寫曹禺博士論文,同意我的看法,也肯定《北京人》為曹禺真正的傑作。這幾年因為教書的關係,每年重讀一遍《雷雨》、《日出》,《雷雨》我一直認為不佳,對《日出》卻增加了不少好感,曹禺處理銀行經理潘月亭、書記李石清、小職員黃省三三人之間的關係,尤其精采。有機會真想把曹禺全部作品看一遍,再來評斷它們的高下。」寫過《曹禺論》的劉紹銘,在同曹禺的接觸中,也修正了他過去評價的偏頗。他說:「我首先向曹禺招供,如果我今天重寫《曹禺論》,我對他劇作的評價,會高得多。我對《雷雨》和《日出》二劇批評得極不客氣,理由不外是那時我剛念完比較文學的課程,眼中盡是希臘悲劇以來的西方戲劇大師,而把曹禺的作品與易蔔生、契訶夫和奧尼爾等人,平放著來看,那曹禺自然吃虧些。」如果沒有偏見,隨著他們對祖國現實和歷史的深入瞭解,相信會對曹禺及其劇作作出更加客觀而公正的評價。

  占去他時間最多的是社會活動,但並未因此使他對新時期話劇的發展失去關注。不管他多忙,大凡有新劇出來,他總是要看的。他注視著、思索著話劇創作中的問題,他關心著青年劇作家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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