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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所以陳毅在外地的第一個報告,便是在邯鄲局談毛澤東軍事思想。那天是1947年11月25日,聽眾是土地會議的參加者,聽眾中還有陳毅的老戰友賀怡。陳毅古今中外,引證歷史,分析現實,抓住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這個核心,從戰略戰役戰術技術戰勤等各方面論證了毛澤東軍事思想的學習和運用的偉大意義。如此著重地提出「毛主席的軍事思想」、「毛主席的軍事學」、「毛主席有關戰爭理論的問題」,並給予比較系統的闡述,當時是不多見的。

  陳毅此後所作的報告都是有關華東野戰軍自衛戰爭一年來的情況。陳毅報告中總結得最好的是在戰爭初期如何「拋出空間,換取時間」,執行誘敵深入,集中絕對優勢兵力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的戰略方針。他的論點是唯物辯證的。既要反對保守地方不願集中的地方主義,又要反對不顧地方堅持的高度集中主義。在集中的進度與程度上,也是既不集中過晚過少,又不宜集中過早過多,要做到兼顧主力殲敵與地方堅持。對於解放區的城市,則是既反對拼命死守,又反對不戰就逃,以利消滅敵人,保存自己,並掩護地方撤退和主力集中。在過分性急要求決戰的問題上,則既強調戰爭的長期性,反對拼命主義的決戰,又強調每次殲滅戰都是部分的決戰。執行此方針最要反對的是逃跑主義,因為逃跑主義者還有理論:蔣占區不能堅持,蔣介石比日軍有社會基矗所以陳毅與華東領導者們既從行政上阻止逃跑,組織和督促撤逃者回原地堅持鬥爭,又分析了反動派在共產黨的鬥爭揭露與自身的橫行暴虐之下已失去了包括大部分地主富農在內的民心。對毛澤東的殲滅戰戰略方針的運用執行能作如此全面的分析,只有陳毅、粟裕這樣的負戰爭重任的實踐家和戰略家才能做到。

  此外,陳毅在他的幾個報告中有3個很值得注意的要點:一是戰役組織實施中採取以強勁主力對敵重兵集團實行縱深楔入,分割包圍,並鑽隙挖心,打掉其指揮部的戰法;二是指出我軍戰略的先進與戰術技術的落後;三是反復強調既要支援戰爭又要愛護民力,要科學地組織後勤工作。這在山東作戰時陳毅就已有聯繫戰略全域的講話。此次在邯鄲,他從薄一波和地方幹部那裡更多地瞭解到華北解放區的沉重負擔,因而每次報告都要講到。

  這樣豪情激越,縱目中華的陳毅,還能有所疑慮嗎?陳毅1947年一路北上,所見所聞所遇是不能不令人驚動的,以至他在1948年元旦到晉綏,覺得有必要把使他驚動和警惕的情況和問題用電報告訴粟裕、陳士集、唐亮,以免犯右傾的錯誤。(在華東,有人愛在背後告陳毅的狀)這就是1948年1月陳毅「對華野部隊(粟陳唐)整黨的建議」。「建議」中說:「……土地會議後整黨放在第一位。整黨以來短短的二三個月很快發現在我各級黨委內純良分子甚少,一般為地主富農分子所竊據,或直接間接為地主富農所掌握,至少是地主富農思想處於統治地位。在晉冀魯豫……一般估計該區50萬黨員至少20萬應清洗。」

  陳毅1月的「建議」,顯然是受到了當時的一些地區「搬石頭」的影響,因而提出的建議就過分強調出身成份,過分強調「組織解決和紀律制裁」。

  陳、粟部隊1948年1、2月份的「貧雇農當家」等過「左」的做法,和陳毅這份「建議」不會沒有關係。這和1948年4月華野一兵團高幹會議反軍閥主義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大會對各種不良傾向作了嚴格批判,但沒有傷一個人,沒有處分一個同志」(陳毅總結),恰好成為鮮明的對照。而陳毅4月主持高幹會議之所以和1月判然不同,正是1948年1月上旬到了楊家溝,受到了中央十二月會議反「左」的啟迪,並與毛澤東、周恩來一起「評衡左右費思量」的結果。

  陳毅一路的生活也不自在。在雁門關雖有晉綏軍區副司令員周士第帶一個團前來迎接,但這還是在「村村點火,戶戶冒煙」的時候,廣大地方幹部正在被「搬石頭」。1948年6月陳毅在寶豐向中原幹部傳達時回憶說:「有些地方土改整黨過左,幾個縣政府被解散,縣長縣書記都押起來,以致有幾個縣飯都吃不到。因為縣政府揭了底,打垮了,沒有人負責。」「今天是貧雇(農)當權,成立主席團時,選出了一個火夫,一個馬夫,一個奶媽。那些部長、廳長、委員、科長都傻了眼。會場裡貼著『貧農席』、『雇農席』、『王八旦席』,入會場時,貧農入貧農席,雇農人雇農席,有些人既非貧農,又非雇農,無處去坐,他們就講『你為什麼不坐,你們還客氣,要整黨,要革命,就是革你的命。你們回去把你們所有的表、筆、皮袍,全部集中大禮堂,我們要分浮財!』並且強迫他們去坐『王八旦席』。更惡劣的是當奶媽的也不帶孩子了,反過來說:『你給我弄飯吃,現在你要為人民服務』。火夫也不做飯了,『你們廳長來給我做飯』。馬夫也不喂馬了,這是徹底的翻身。」

  陳毅就是在這樣的政治氣氛與生活環境中行路的。當時正逢大雪,「雪擁蘭關馬不前」,陳毅行行止止,除了惕然地寫了給粟、陳、唐關於華東部隊整黨工作的建議之外,又寫了《大雪過雁門關》、《神池岢嵐道中》:

  昨日過雁門,今日越管涔。
  冽風吹裘薄,積雪照夜明。

  在海拔2400公尺以上的管涔山區的雪夜,冽風吹得皮大衣也薄如羅縞倒是真的。然而「左」的冰雪能否照明,卻屬疑問。真正使陳毅心明眼亮、胸襟一暢的,還是楊家溝的晴空。

  第二節 「小住楊溝一月長」

  陳毅到達楊家溝時,「十二月會議」已結束了一個星期。中央辦公廳安排陳毅住在小招待所。這是一幢平房,緊靠毛澤東、周恩來兩家住的那個院子,從雕花門樓出入來往很方便。

  毛澤東當即把「十二月會議」的全部文件和記錄交給他看。其中主要的當然是毛澤東所作的報告《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陳毅吞讀之下,頓覺心胸開朗,急欲一吐肺腑之言。

  中央辦公廳為替陳毅「接風洗塵」,特地通過賀龍的部隊從黃河東邊搞了魚來。有肉有魚,在當時的陝北算是盛筵了。毛、周、任、彭、賀都出席奉陪。誰料一到席前,陳毅突然大笑道:「這裡都是王八蛋席啊!沒有一個貧雇農!」眾皆愕然。陳毅乃將一路所遇的「左」的現象如實道來。陳毅後來在寶豐向中原幹部傳達時說:「我到陝北會見毛主席和中央許多同志時,那時他們正在作這個決議(糾正左傾機會主義的決議,後以任弼時講話形式發表),我也起了一點作用——把沿途所見報告了一番……作了一次新聞記者。」

  陳毅「小住楊溝」最有意義的事是和毛澤東促膝長談,在毛澤東無拘無束的暢談中,深入領會十二月會議的精神實質、背景奧妙。陳毅自己已經能夠預見1年2年最多3年取得解放全國的勝利,因而與毛澤東大有共同語言。

  但是聽毛澤東詳細談來,卻又不能不佩服這位領袖所慮之深,所謀之遠。

  中國共產黨歷史上,除了「左」傾盲動、發昏做夢,從來沒有說過已可奪取全國勝利,只說局部的勝利。即使在日寇投降之日,毛澤東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正視著強大的國內敵人,不提全國勝利。即使在1946年11月21日,毛、周、劉作出了全國人心向我及「蔣軍必敗」的判斷,作出了可以爭取在3至5年之內打倒蔣介石的歷史性判斷,也還是作了最困難打15年的準備。只有到如今,戰爭第一年的內線殲滅戰方針完全成功,戰爭第二年的外線出擊,把戰爭負擔加到蔣介石身上的戰略也已肯定成功,才宣佈將要奪得全國勝利。這就顯出這一判斷的充分有把握和極為慎重。這才是全域駕馭者的風度。

  從外線出擊以來,一直到1948年元旦在晉綏作長篇報告,陳毅一直在講反攻,為反攻的真實性和勝利辯護。而毛澤東12月25日的報告開宗明義的最先兩句,卻是「中國人民的革命戰爭,現在已經達到了一個轉折點。這即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已經打退了美國走狗蔣介石的數百萬反動軍隊的進攻,並使自己轉入了進攻。」「反攻」與「進攻」,一字之差,一般人讀來不會注意,陳毅卻眼前一亮,立刻想起關於「自衛原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討論。當年有的同志主張改為「我必自衛」。毛澤東說「不,一定要『犯人』。」如今,反攻還可以理解為打到自衛戰爭爆發前的位置,進攻就不再有限度了。毛澤東交談中幽默地表示:去年8、9月中央只說反攻,反不過去還可以退回來。現在劉、鄧和你們反出去站住了,不會被趕回來了,我們才決心說: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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