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陳毅傳 | 上頁 下頁


  當時他曾說,倘若那是真的,他就支持那場革命。因此,當有錢的學生說,有錢人應該出錢雇人把過激黨打垮的時候,他便反駁他們:「有錢也買不到窮人去替富人打仗,假如窮人知道過激党是為自己謀利益的,他們又何必替富人賣命」。

  當然,在陳毅心目中,這時比蘇俄的成功更有吸引力的還是眼前的這個「天國」一樣的西方資本主義世界。「看著巴黎的華美與彼邦的文明,才知祖國毛病太多」,他更「不能不以改造者自任」了。他「到了法國以後,資產階級思想有了發展,崇拜資產階級的自由、平等、博愛」。他要認真地學習西方世界。他把主要精力放在補習法文上,也勸孟熙不要輕易接受什麼「主義」或「思想」。

  ①陳毅:《選擇革命的道路》,《陳毅早年的回憶和文稿》,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3月第1版,第37頁。

  在蒙達尼補習幾個月法文後,陳毅被分配到施奈德公司位於巴黎克裡西門外的一個工廠工作。施奈德公司是法國有名的「二百家」大公司之一,這個廠也是大廠,製造汽車、火車頭、耕田機、鐵甲車等。成都的兵工廠與之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陳毅以為,進入這樣的工廠,一定可以進一步看到西方的發達和文明瞭。誰知一進工廠,他就發現「若用我們在法國社會上的感覺,去推想工廠內的情形,完全是一種錯誤。」首先給陳毅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工廠內階級森嚴」。「法國工廠是工頭制。資本家派一個總辦,以下有總工頭,工程師,監工,小工頭,以下便是工人,分如許的階級,由下至上,與小官見大官一樣」。他們不但「常常拿身份來淩辱工人」,「且工資分配很不平均」,這是陳毅「極不滿意的」。

  ③陳毅:《我兩年來旅法勤工儉學的實感》(1921年6月14日),《陳毅早年的回憶和文稿》,第47頁。
  陳毅入廠之後分配的恰恰是處於這個森嚴等級最下層的「雜工」。「打掃衛生,搬運貨物,工作很重」。不僅如此,外國工人還比法國本國的工人多受一層歧視。「他們看到黃臉人,以為你是愚蠢與黑人一樣。他們的對待,令人更難當了」。象陳毅這樣的外國勤工儉學生,由於「能力不強,技藝不熟,語言不通」,當然就更「大吃其虧」。這在陳毅是思想準備不足的。他把西方世界看作理想的「天國」,以為到處都會有巴黎街市上看到的那種自由平等的「車揖馬下」之風。這料想不到的現實,深深刺痛了他。從工廠內的生活,他得出結論:「人道的敵人,便是資本主義」。其次,是法國普通工人「差吾國貧人不遠」的低工資和低生活水平。「資本家完全為自己的利益起見,實毫無人心」。貨物銷路一旦低落,就把工人「大批取締」而出。在廠的工人,如是靠一人養活的幾口之家,生活已經困難。一旦被解雇,生活就更毫無依靠了。「常見工人被辭退出廠的情形,就用『神情喪失』、『面若死灰』都形容不盡致」。陳毅在《我兩年來旅法勤工儉學的實感》中喟然而歎:「我才知歐洲資本界,是罪惡的淵藪」。

  ①陳毅:《我兩年來旅法的痛苦》(1921年7月10日),《陳毅早年的回憶和文稿》,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3月第1版,第54頁。

  再有,就是陳毅感覺到了工人和資本家之間那種針鋒相對,不可調和的矛盾和對立。陳毅和法國工人相處得稍為熟悉一些之後,法國工人就教給他種種磨洋工的辦法,以發洩對資本家的不滿。當矛盾發展到一定程度時,工人們就舉行罷工。陳毅入廠不久就碰到過罷工。在「五·一」勞動節舉行的大規模遊行示威中,陳毅還帶領同廠的幾個留法同學和孟熙一起參加了。他們的這一行動,「受到法國工人的熱烈歡迎」。一次陳毅工傷休息,同廠的許多工人來看望他。他們對廠方只准陳毅「休息三天,養傷費發得很少」大為不滿,公開「罵資本家沒良心」。更使陳毅驚奇的是,法國工人對俄國的革命和列寧的名字都很熟悉。陳毅十分具體地感到,工人和資本家是完全對立的。只是由於「資本家有政府為後援」,有「兵大爺」們撐腰,「很不容易至於失敗」罷了。陳毅認識到:「一言以蔽之就是社會制度不好」,「覺得社會革命是極合道理的事」。

  在這個「罪惡的淵藪」中,陳毅個人的美好願望也象夢幻般地破滅。他原以為「勤工便是生產,替社會充裕生計,儉學就是求學,是精神生活,是創造文化,為社會求進步」。「工學兼營,即理實並重」,用自己的「兩手解決我的生活問題與求學問題,這真是少年的偉力。」可是,一天12法郎的工資,除可糊口外,要想通過「勤工」來達到「儉學」的目的已經困難;做工、自理生活,時間很緊,「所以工余求學,是夢想的了」。

  蔡和森鼓吹的蘇俄十月革命的道路,在陳毅面前明亮起來。蔡和森介紹他學習了《共產黨宣言》,使他感到豁然開朗。陳毅曾說:「蔡和森對我起了很重要的影響。」「我們逐漸接受了馬克思主義,認識到搞無產階級革命的光明前途」。

  這是陳毅對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由崇拜到失望的過程,也是他在後來寫的《選擇革命和道路》中提到的「思想上第二次大震動」。從此,陳毅開始了馬克思主義理論和蘇俄無產階級革命實踐的初步研究。

  入廠3個月後,陳毅被提升為技術工,工資也從每日12法郎增加到了18法郎,開始有了積蓄。這時,陳毅的思想進程發生了曲折。原因是,有了積蓄就有可能在法國讀書,將來上正規大學,以「求最後的勝利」,「可以當個文學博士。所以又不太願意和搞革命的人來往,怕被別人利用,要自己走出一條路子來。下了工就補習法文,讀文學作品,想搞文藝」,走「文藝救國」的道路。當然,他對馬克思主義和無產階級革命的認識是沒有變的。

  他只是不想直接參加到革命隊伍中去,而是想做一個站在革命組織之外支持和參與革命的文學家。在這段時間中,他讀了大量的法國及西歐的文學作品,特別是巴爾紮克、雨果、盧梭那樣的名家的作品,這使他不但進一步加深了對西方世界的瞭解,文學修養也提高了一大步。不過,這種游離的時間也不久,在冷酷的現實面前,他的這種夢想很快就破滅了。

  這現實,就是法國戰後的經濟蕭條和中國國內的舊勢力給勤工儉學帶來的重重障礙。法國戰後的經濟困難,完全轉嫁到工人階級身上了。而外籍工人首先成為這種轉嫁對象。陳毅的好友周光煒被從勒哈佛爾解雇回巴黎了。

  提升為技術工不久的陳毅和孟熙也面臨著同樣的危險。有些同學已要求國內寄錢,而國內的景況又是十分糟糕。陳家更甚。四川軍閥連年混戰,已使陳家趨於赤貧,以致連妹妹世芳的婚事都無法料理。兩兄弟只得把僅有的一點積蓄寄給家裡。依靠積蓄上大學的如意算盤落空了。緊接著,他們又遇到了四川同學安子初在緊張的勞動中喝了化工廠的自來水中毒身亡的重大變故。

  陳毅深切地感到了「國內舊社會」和「資本制度的罪惡相加」的痛苦,也進一步看到了自己無法與之分離的整個勤工儉學的艱難前途。這推動著陳毅,使他又和無產階級革命道路靠緊起來。1920年冬,他參加了張昆弟、李富春、李維漢、顏昌頤他們發起組織的「工學世界社」。這個組織,實際上就是以後的旅歐的社會主義青年團的前身和外圍組織,以「信仰馬克思主義和實行俄國式的社會革命」為該社宗旨。但是工學世界社還只是群眾組織,當時公開活動的內容,主要就是爭取勤工儉學生的出路。陳毅所走上的,是熱心于愛國學生運動的道路。

  ①李維漢:《回憶新民學會》,《回憶與研究》。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6年4月第1版,第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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