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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我寫了第一個自傳,這個自傳強調我做學問的經過,列舉我寫過的文章及出版的書名,說明自己是北平著名大學的碩士;再述我在山西國軍內為抗日戰爭服務幾年,盡了我愛國的責任;重點落在與林蔭根的矛盾,是他處處陷害我、排斥我,要求當局替我主持公道、還我自由。

  這篇自傳寫好交出後沒有下文,原來勞動營改組變為招生辦事處,不搞勞動營那一套審問、「改造」的作法,站長的責任只是當扣押的人達到一定數目時,用火車押送西安完事。我知道後,即設法找趙榮聲、孟用潛等保我出營,至少也不要送去西安。若送去西安,在胡宗南、蔣鼎文的手裡。

  趙榮聲來看過我,告訴是劉戡叫文朝藉扣我的,可能不會送我去西安。我寫一信給劉戡表白伸冤要他早日放我,又寫信給我在重慶的二哥請他寄錢來我有急用。都請趙寄走。給劉戡的信自然沒有下文,二哥不久即寄來幾百元。

  我知道是劉戡不會送我去西安。有了二哥寄來錢,我就想法活動起來先改善我在營中的處境。新上任的處長是個粗人,他在大院內另一個小院同他的姨太太居住,成天打牌喝酒。這個院內扣押人的房屋和事務,他交給他的同鄉(湖北人)兼小舅子姓王的管。新處長對我們的食、住不管,只克扣伙食費、辦公費等自用。可憐我們這些長住的犯人,吃的是小米夾石子的粗飯,菜只有一碗野菜加鹽。這位王管理員辦了個小賣部,裡面除香煙、火柴、肥皂外,還有豆腐乳、鹹菜,以此大嫌我們的錢。我自然每頓要買,而且還請他派人在外邊買點肉,香腸等回來吃,就同姓王的關係搞好了,他漸漸對我無話不談。這位隊長克扣犯人伙食費、吞沒公款受人的指責,大有保不住地位的危險,姓王的管理員介紹我替隊長寫辯白的公文,我因此又同姓王的一塊見了這位隊長,我為他寫了辯白書。於是我成了營中的一位特殊犯人。

  後來躲警報王曾帶我們出院到附近大的防空洞躲避,在解除警報返回營時,我請王管理員去附近西工街上館子大吃一頓。他知道我的關係不同于一般犯人,是大學生、學者,又曾是劉戡的同上校秘書,罪情不大,在洛陽關係不少,也特別同我接近,在我這裡他撈了不少錢。一天從山西前線押來十余名犯人,其中有地工會的何令揚等人,我見了大吃一驚,不知93軍出了什麼事。晚間我偷偷找到何令揚,他才說出牛克堅在屯留公路丟失人名單,所有在93軍留下的除了李之乾、趙大斌逃去北邊外都被捕了,王文海被酷刑致死、馮毅被扣在軍部,叫劉戡回去處理,他們幾人要送西安集中營。他說這是166師師長在劉戡不在時幹的,那位師長還說佘秘書是共產黨的奸細。我這才恍然大悟,西安方面為什麼要盯梢我,劉戡為什麼要在洛陽圖扣我。我還算萬幸,假如我被中統抓去,那將不知是什麼結果。劉戡總算手下留情。

  就是皖南事後,國民黨從安徽河南交界處的太和、阜陽一帶逮捕大批新四軍,約有幾十人被押來洛陽轉送去西安,因為人數較多,這個大隊長忙了三四天才送走。在新四軍這批幹部中我也是悄悄地同他們接近,才知道國民黨蔣介石發起的皖南事變,這一巨大的反共事變震動了我,使我愈加要逃出這個地方。

  最令我吃驚的是劉群忽然同一批工合的人關進來了,我簡直昏了,不知洛陽又出了什麼事。劉群一來,當夜我們就聯繫上了。原來徐立行在伏牛山一帶搞了個訓練班,準備在敵人打過黃河(那時黃河已在花園口決堤向南流入安徽、江蘇)進洛陽後組織遊擊隊伍打遊擊。他這個訓練班被國民黨破獲,徐立行跑去延安,劉群在訓練班被捕了,也要送去西安。我才知道徐立行要我等他的消息卻久等不到的原因,原來他是去搞遊擊訓練班把我給忘了。

  但劉群說他並沒有忘記我,只是讓我等一等,誰知山西前方出了事,我就等進了勞動營。我講了我的近來情況後,向他說第一不能被送去西安,一去就完蛋,你是工合會計,藉口尚有帳目未清,叫孟用遊設法留你幾天,俟帳目弄清再送去。第二,我已設法買通了人,可以俟機逃出去,18集團軍駐洛陽辦事處在東關,我們可設法逃到哪兒去。他有點將信將疑,經過他同工合聯繫他又可以留幾天。我特意向王管理員介紹了劉群說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們三人一共躲警報後曾去西工吃過小館,他非常高興。

  在6月中旬的一天,我向王管理員說下午去城內吃館了,他同意了。在黃昏時由他帶劉群與我去洛陽城內湯包。在吃飯時買了張報紙,上面載有京劇廣告,我提出三人去看京劇,但沒帶錢,由我同劉群去工合借錢,讓王管理員在飯館等我們,他居然答應了。也是他多次同我外出,我都規規矩矩,一切行動都照他說的做,所以他不疑心我們,這次他卻上當了。我同劉群一離開飯館就先去一家小石灰廠躲避。等到夜深時,我就同劉群去東關18集團軍辦事處,我們二人就這樣逃出國民黨的勞動營了。

  我同劉群於1941年6月從勞動營逃出躲進舊集團軍洛陽辦事處(以後簡稱洛辦)後,一時間在洛陽引起哄動,說是93軍一個秘書逃跑了,洛陽軍警馬上把王管理員扣押,那位隊長被撤職,孟用潛的工合被搜查,趙榮聲也處在追查之下。我到了洛辦,處長袁曉軒早已認識,還認識了處內的各級負責幹部和袁的夫人。

  他們都對我很熱情,我們向袁報告了逃脫的經過。他說外面追查很緊,勸我改用一個姓名以作掩護。於是我就用了楊公素這個名字。一則楊公素真的曾有其人,但已失蹤多年了,二則我用來可以紀念我的同學好友,有人要查楊公素的家世我也知道,從這時起我佘貽澤就改為楊公素了。

  來到洛辦後,我是十分高興,終於找到共產黨了,立即寫了入黨申請書和自傳。洛辦除了本身的人員外,還有不少外面呆不住躲進來的人,其中有演劇四隊的幾位演員,孫洪也在其內。每天晚飯後在後院玩耍,後院有一籃球場,我在球場上還很出風頭,畢竟我在東吳時是校隊的,雖然幾年沒有打了,現在重上球場仍然能恢復當年身手。再就是唱歌,散步,找人交談,十分自由地活動,我漸漸地與孫洪接近多了,對她產生了愛慕。

  我住進來不久,洛陽經常有日軍飛機轟炸,躲警報時我們出後院外郊區農民菜地分散躲著,解除後即返回。一次我們將返回時,一位同志來告訴我,要我一人留在菜園內等一會。約兩小時後才叫我回去,一問才知道是洛陽衛戍司令部來人,按洛辦的花名冊點查人數。衛戍司令部來人中有位秘書是燕大的學生,據說認識佘貽澤,他是來查我的,而我在花名冊上寫的是楊公素,他們點到楊公素又不在,說是出差去了,這樣就應付了一次檢查。這時正是德國法西斯進攻蘇聯,戰況激烈,德軍進攻很得勢,國民黨內法西斯勢力猖狂,反共更加賣力。

  朝鮮愛國志士組織了朝鮮義勇軍,他們有部分人從重慶來到洛陽要去華北,洛辦決定讓我們(洛辦指導員同幾位逃來的人包括我、孫洪在內)同他們一起去華北,叫我化裝為朝鮮義勇隊的成員,從後院郊區上船,同朝鮮義勇隊人員一起乘船離開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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