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滄桑九十年 | 上頁 下頁


  學校校長是楊牧師,但實際管理學校的是由武昌來的另一位牧師姓鄭的,我們又稱他為鄭校長,他是位能言善辯、口若懸河的人,宣講聖經、做禮拜時、滔滔不絕的連篇大論,我那時很佩服他。那位楊器之校長不在學校上課,也不大來學校,我們每週去教堂做禮拜要見著他,看他很嚴肅,不大言談,但對學生態度還好。他有位太太,我們叫楊師母,卻是個厲害的女人,能幹而善於監視人,特別防止我們和她院裡的女學生相會。做禮拜時學生不管男女都參加,但男女有別是分開坐的,她同那兩位美國女修道把守得嚴,但也禁不住我們這些年輕男女,互相以眉眼交流,在散禮拜湧出教堂時認識的人互相私下說幾句話,至於禮拜天放假,男女學生認識的去共同玩耍,她們就管不了了。

  同女生交朋友、偷偷送信約會,那是高年級有錢家的同學幹的事。我是剛入校的新生,個子並不小,但粗野黑壯,衣著低級,不但那些女生看不起我,校內男同學及雜役也沒有把我這川娃子鄉下佬放在眼裡。我在學校第一學期除上課外多半是溜大街,看熱鬧。沙市比巫溪縣、巫山縣城又大多了,有兩條並行大街。除兩條正街外,還有幾條小街,及不少巷子,小街上手工作坊多,小生意小店不少,有的巷子比較潔淨、清靜有住家房屋,但連接大街的行人巷,卻在巷兩頭設有幾塊石板搭成便所,人們隨意大小便,臭不可聞。商務發達,人煙稠密,五方雜處,戲院、妓館背街到處皆是。有幾處廣場在後街外,更是熱鬧非凡,要把戲、拉洋片,走江湖玩雜技的,應有盡有。這些都吸引我這鄉下來的土娃子,幾乎每天都去各處跑跑看看。有的圍著人看,當收錢時我就走開,他們把我當小孩看,吼叫罵幾句。有的要幾百錢門票,那時興用四川造的五十、一百文、一塊的銅板,我可在帳房上拿點,先是花在這些要把戲的玩意上。

  聖路加中學是一初中學校,所設課程是按武昌文華大學附中規定的,除了聖經一課因上次鬧學潮取消外,其餘照舊。我上一年級,國文、史地等課毫無困難,不但跟得上而且成績很好,都是滿分,而英文卻不行,在四川小學從未學過,在這裡一年級並不是從ABC讀起,一上來就是課文,還有英文文法課。弄得我瞠目結舌,不知所云,看見其他同學誦讀自然,我就很羞愧,一定要趕上去。另是算學課,我更跟不上,譚家墩小學教過加減乘除法,這裡一年級就講四則運用題,光會加減乘除不行。這兩門課我差得太遠了。

  我這人從小好勝心強,功課不行,不但丟面子,三門課不及格有開除或留級的危險,何況中、英、算那時作為主課,一門不及格就不行。我只有下苦功把英文算學學好。不知怎地,英文我天天早起苦讀,總算跟上去了,但因為大半是自學,我不願私下找老師和同學教,所以發音就不大準確。算學完全自學就不行,雖然我也跟上去了,學年結束考試勉強及格。

  每次考試時,我是採取兩種辦法,一是猜題目,估計老師要出哪些題,就死準備這些題。一是臨時開夜車,考試前夕通夜不眠地準備,比如預猜算學老師可能出那些題,就把那些題的算法答案死死背下來,考試時總要猜對一兩題,但是考完後,我就再不去複習了。所以有些課程我是用這種方法考及格的,考試一完,只要不補考,書本一丟,學的東西又完全忘了。我這個讀書取巧法,一直用到高中畢業,但實際沒有學到東西,尤其是算學的基礎沒有打好,使得我對自然科學學得也不好。在中學培養基礎知識時代,我的學習路子就窄了。

  但是社會科學功課方面,我卻是興趣橫生,除正式課程外,我還看了不少課外書。對於歷史、地理、國文特別有興趣。學校的課本已不能使我滿足,我看了一些課外書,像呂思勉的中國史,梁啟超、胡適之等演講集我非常傾倒。呂思勉有一篇為秦檜辯解的文章,看了覺得新奇,但不滿意,因為我腦子裡,也許是受了《說嶽傳》的影響,秦檜是個大大奸臣,成為遼金的內奸害死岳飛,怎麼能說他的外交政策、講和妥協投降是對的,是對當時南宋局勢的正確決策?更多的是基於嶽飛精忠報國思想,鼓勵我們這些青年。

  梁啟超的演講文集當時也喜歡看,現在想來有許多都忘了,但是有句話,就是「為天下最多數的人謀最大幸福」,我一直到現在還記得。其實這句話在我後來決心加入共產黨時也想起過,它不也就是共產黨的目的嗎?這句話是否真是梁啟超說的,在什麼場合說的我不記得了,但它卻使我終生難忘。

  那時求知欲特別強,尤其我這從大巴山溝裡來的鄉下孩子,花花世界已夠我應接不暇,而知識方面更使我如饑如渴。還有小說,在沙市可以看到許多中國舊小說,當時迷了《三國演義》,把諸葛亮佩服得五體投地。《紅樓夢》、《青樓夢》、《九尾龜》等等也看,也迷了一陣《紅樓夢》,那時認識還淺,只知道賈寶玉林黛玉的戀愛悲劇。後來又看了新的小說,蔣光慈的、郁達夫的、還有武俠小說,平江不肖生的江湖俠客,看得津津有味。可以看出,我看的讀物非常雜亂,受影響大的還是武俠小說。同學中有兩種朋友,一是打球玩的朋友,一是感情比較好的朋友,對他們好得有近似同性戀,常常在一起遊玩名勝古跡,談笑非常融洽,這也是我在沙市家中孤獨生活的一種寄託。

  學校裡舉行的課外活動我都積極參加,比如演講會,辯論會,我總是積極分子而且常常獲勝。我記得那時有本講辯論學的書,我好好的鑽研過,應用其中幾種辯論的方式與方法,在辯論會上大出風頭。學校還舉辦有演劇隊,排演新戲,我也參加。凡是我參加的活動總是要出人頭地,出風頭,要搞得比別的人強。年輕時個人英雄主義特別強,好勝心超越一切,因而我漸漸在聖路加中學學生中脫穎而出,成了一個知名學生,不到一年,我那川娃土氣就沒有了,學生中已沒有看不起我的眼光,那些有錢人家的子弟已對我另眼看待,處處還要巴結我,我儼然已成為學生中幾個小頭頭之一的人物了。

  但是課外活動我最迷的還是踢球。學校裡沒有體育場,更沒有任何體育設備,只有在下課休息時在戲臺前院中踢小皮球,大家踢球玩,有時分作兩隊,我是踢小球的積極分子。踢小皮球太不過癮,但鍛煉了腿勁,後來就踢大的正式的足球了。

  由於踢球認識了幾個校外青年,其中有一位姓傅的,他是旗人,家裡並不富有,但過得可以,他年紀不大與我同歲,但是不上學讀書,還結了婚,在家閑著,是個球迷,我同他成了莫逆之交,常去他家玩。他家是過去滿洲駐荊州將軍部屬留下的旗人,不事生產,只留有若干畝田地在鄉下,靠收租過日子,家道中落,但架子未放下,我去他家玩,他已有老婆,待朋友很客氣。傅經生就是這麼個無所事事,靠租吃飯,既不讀書,又不經商管家的閒人,但他是不抽大煙,也不花天酒地,只喜歡打球、逛街,在打球這點同我合得來,成了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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