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陳香梅自傳 | 上頁 下頁
二九


  他說話時的鎮靜好似在說:「他們認為今天有下雨的可能。」令我敬慕與愛意油然而生。面臨這樣一蹶不振的消息,他還像往常一樣地平靜與堅定。他的勇氣與剛毅誠是至高無上的。他像是不會不光榮地杯有恐懼的情緒、並讓它陪襯於他偉大力量之側。我感覺脆弱,太女人氣,我向來愛他至深,但,在他生命歷程中悲傷的黃昏黯弱時期,我的愛意幾近崇拜。

  兩月後,我們赴波士頓城著名的拉希醫院,做精密的檢查。將軍對華德裡軍醫朋友們有充分信任,而對新奧爾良醫生,名震遐邇的癌症專家,網爾敦·奧其勒,尤倚重為特殊私人朋友;但是拉希醫院是另一救人們,過去與他並不熟識,可能更接近於提供他一個爽直而確切的回答——還能活多久?

  他並未向我說明這點,但我是知道的。他的典型風格會使他要求整個實情。

  至於我,我則是畏縮地藉以躲避實情,因為在我們知道以前,我仍能佯裝,我丈夫的病不致惡化尚且會轉好,他餘下的短促人生猶在不定之中,他將不為可測知的癌菌蔓延進展所限制。

  然而我非常明白,佯作不知也是沒有用的。為了他的緣故,為他經常這樣表現出自己的這種人,我們知道最壞的,才是最好的辦法。

  「認識你的敵人。」將軍一向有此信念。

  他無畏懼地面對當前奸詐的敵人,一如往昔他曾面對其他全體的。他必須得知它的力量,它的潛在力,以及戰爭可能的時限。

  不錯,他必須得知。而現在我們兩人都寧願早獲答案:現在人間生命的道路上還給他剩多少年,或是多少月,或是多少星期?

  甚至在如此重要的時候,將軍尚勻出時間在紐約及華盛頓,為公務暫作勾留。我預擬數天后赴波士頓與他相晤。於是,我給他寫信,其中的片斷是:我至愛的:我不知如何向你說出,我愛你如許之深,因為我對你的愛不是言語所能表達的。僅你一人曾造成我整個的幸福,我將愛你至我死時。還溯我們結合的一日,我們的生命恰似兩條溪水,互相匯流,流成一條江河。我們根深蒂固地願偕白首,只為我們的愛不僅是表面上的美好,而是靈魂的真實,這是上蒼可為明證的。親愛的,我真情地,深深地、完整地愛你,一如你之愛我。親愛的,我與你同為你的病痛受苦難……我無從思及沒有你的來日,或沒有你存在的生命——你一定要活下去!真實的愛絕不畏懼死亡,因為愛的主要責任是生命。親愛的,請打敗這場仗——以愛心、堅毅、信心與希望做為武器。人類最大敵人是恐懼與懷疑。親愛的,我將不再恐懼與懷疑,因為你站在我的身旁。

  歷經許多夢幻的歲月,我們曾共同生活,共同珍愛;我們曾互相分享偷悅歡樂,我們也曾共同飲泣……啊,我至愛的。

  願望在來日,我要和你共度更多的喜樂以及苦難,一如往昔。

  願望我們的心靈常是堅強,我們的愛心純真,我們將不畏怯。

  有一天若是我年老,安娜與露青絲將陪伴我。沒有孩子的家正如沒有前途的愛,我極為感恩,為了我們享有兩個女兒。她們自她們摯愛的雙親學會愛,我將關注,讓她們純良地,美麗地,並且自由地長大起來。

  你不僅是一個凡人,而是一個挺身而出,為真理以及為你所信仰的事而戰鬥的人。唯其如此,我愈加珍愛你。我是最最幸福的,有你這樣的人做我的丈夫,以及我孩子的父親。你知道,我一向引你為驕傲,並尊崇你所代表的一切。

  親愛的,我要再三再四地告訴你:我以我的全心全力愛你。

  在1957年11月19日,他在威拉德旅館寫給我一封信,令人歎賞的信:華盛頓市1957年,11月19日親愛的:昨夜我剛抵達紐約的旅邸,就讀到你美麗的信。

  你用溫情、愛戀的話語說出我為你懷有的相同感受——但是不能常常用話語表達出來。不知怎的,我最接近心靈的事情,總是不能用話語說出,我竭力以事實表現,我愛你以及我們兩個女兒遠勝今生的任何事。我一向最大及最常有的恐懼乃是我會失掉你——以及,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縱使我沒有了你和女兒們,我絕不會在不戰之下,投降於致命的疾病或任何其他敵人。你可以確知,我決定在最艱苦與最絕望的情形下,為與你們一同生活更多的年月而奮戰。

  離開你的殘酷和寂寞是太可怕而不敢想像的。

  倘若我必須過早地離去,我將仰賴你,盡你完善的愛心,撫育、引領並教導她們,令她們以她們的先人為榮耀,並過著誠實、光榮的生活。我也將仰賴於你,保存我將留給你的財產,如此你們所有的人都將有舒適的生活,享受完全使人滿意的生活,並幫助那些凡是需要幫助的人。

  當我與你結婚時,我在生活裡實在只有唯一的志願——找到一個值得尊敬的妻子。她會給予我情感,尊重,以及深愛。當然,如果我們彼此得有幸福與愛情,我盼望我們會有孩子。你已給予眾所想要的一切,甚至遠過之。我瞭解我已在你身上,獲得豐富的幸福,瞭解與摯愛,遠勝世上許多男人,我是如此的幸運,上帝在我晚年還這般仁慈地對待我。

  因之,我現在以笨拙的語言,業已說出我對你懷有的情懷。此刻,我僅能再加一句,我以每一口氣息與每一種思念愛著你。

  永遠屬￿你的克奈爾

  一個白雪紛飛的下午,我們到達波士頓。翌晨,在拉希醫院開始詳細的檢驗與複查。一切告終後,醫生宣佈答案。

  他們告訴陳納德將軍,就大多數的人而言,他們獲知的結果必須要附上一點還有希望的諾言。可是,他不需要,他們供給的乃是不加偽飾的真情,因為他們知道他亟須曉得真實情況,同時他能承受聽到這個消息的震驚。他們擅長于判斷病人。他們知道病人的勇氣有多大。

  醫生們說,就他這種情形,他只有三個月可以活。

  「我們的祈禱有任何力量嗎?」我實在並不想問將軍這個問題。

  「永遠不要懷疑全能的神,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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