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從家鄉到美國 | 上頁 下頁
四五


  要是沒有李大夫,森仁醫院顯然就得關門或轉與別人,後來真的轉與別人了。當時的情況已很複雜,更複雜的事還未來呢。羅素大部分演講是在北京,1921年3月,一百里以南的保定(譯者按:北平距保定名義上四百里,至少三百五十裡)育德中學請他去演講。附帶在此一提,我曾到我兒時住過的元寶胡同和肩擔胡同一觀舊居。像通常一樣,兒時到過的地方,時隔多年之後,現在看起來,至為矮小。儘管羅素思想激烈,在日常習慣上,他卻是一個完全可尊敬的英國紳士。他在不生火的大禮堂講演,一向堅持脫掉大衣。結果,他回到北京即發高燒,住進德國醫院,由狄博爾(Dipper)大夫診治。

  到了3月26日,左右兩肺均發炎,身體極為虛弱,朋友們考慮請他簽字委任狀給勃拉克小姐,因為他們還未正式結婚。杜威(John Dewey)為他擬好草稿。他雖然虛弱,可是卻頗清醒,口中喃喃而言,「委任狀?」然後試著簽字。醫生恐怕他辦不到(er kann nicht),可是他還是潦草的簽了B.Russell。他仍然認得我,小聲叫我「尺先生」(MisterCh』)。他叫杜威的名字說:「我希望所有我的朋友不離開我。」翌日,艾瑟(Esser)大夫說羅素先生情況「更壞了」,但是杜威夫人則說魯濱遜(Robinson)大夫不那麼悲觀。到了4月17日,他已無危險,5月3日已能接見訪問者。同時倫敦報紙報道說羅素業已逝世。聽到這個消息,他說:「告訴他們,我的死訊太過誇大其詞。」他的健康恢復得很好,在回英國前,還作過若干次講演,並參加幾次盛大宴會。

  我和楊韻卿戀愛日深,需要趕快解決我的老問題。我舅父馮聃生和叔祖趙竹君作中間人,兩方同意男方給女方「教育費」兩千元。我特別去到南方安排此事。我到蘇州看大寄娘,在常州看阿姆娘;將我父母老早存在兩家當店的存款提出,並將我買的一些「自由公債」(Liberty Bonds)換現,湊足「教育費」交與叔祖,正式解除了婚約。在滬寧鐵路上跑了多次,車上一個泡茶侍者我竟遇到四次。回到北京,我以自由之身去看我的女友。幾乎經過二十年後,我第一次可以說:「我是自己的了。」(她以前也那麼說過。)

  現在我們可以自由自在作我們喜歡作的事了,我們覺得該作的事太多了。森仁醫院歇業後,轉給以前所有人的同學朱征小姐,韻卿稱之為「湘姊」,更名為「繼仁醫院」,李大夫在西山另就職業。韻卿搬到箭杆胡同兩位英國小姐李伏西(Misses Livesies)家中,在那裡我可以更私下會晤她。像通常一樣,我把幾個熨斗同時放在火中,結果都未燙完。不過我卻寫好第二次通函——或第一次綠函——寄給我的朋友,因為封面封底是用綠色的。3月19日,我寄出一六四封,七十九封寄給中國朋友,八十五封寄給非中國人。那時我開始接觸到卡爾格蘭(Bernhard Karlgren)的傑作《中國音韻學》(Phonologie Chinoise)(以後羅常培、李方桂和我,我們三人譯成中文)。有關「國語統一委員會」的活動,商務印書館要我寫一本教科書,並製作一套國語留聲片;但我最感興趣的還是翻譯《愛麗絲漫遊奇境記》,這是我的處女作,由胡適命的書名,1922年在上海出版。

  我並不是盡在工作而沒有玩,韻卿和我到各處去玩。4月15日我們到靈光寺(譯者按:為西山八大處之一),在那裡我以文言為她作了一首詩。另一次我們到南口遊明陵,騎在石駱駝上照了一張相。最後我們在東城美好角落找到一所住宅——小雅寶胡同四十九號(以前那個胡同叫作小啞吧胡同),一樓一底,房間極舒適,還有屋頂花園。住的地方是有了,還有許多別的事須待處理。我們到中央公園,自照了多張相片,決定以在格言亭拍的一張和我們結婚——或無儀式結婚——通知書一起寄給我們的親友,一共寄了四百份左右。相片上刻的格言是「陽明之言曰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丹書之言曰敬勝怠者昌怠勝敬者滅」。我的同班同學胡適勸我們至少用最低限度的辦法,找兩個證人簽字,貼四毛錢印花,才算合法。下面是胡適回憶那晚寫的話:

  「趙元任常到我家來,長談音韻學和語文羅馬化問題,我們在康奈爾讀書的時候就常如此。以後我注意到他來的沒有那麼勤,我們討論的也沒有那麼徹底。同時我也注意到他和我的同鄉楊步偉(韻卿)小姐時常來往。有一天,元任打電話給我問我明晚是不是有時間來小雅寶胡同四十九號和他及楊小姐,還有另一位朋友朱春國(Chunkuo,湘姊朱征的號)小姐一塊吃晚飯。城裡那一帶並沒有餐館或俱樂部之類用餐的處所,我猜想是怎麼一回事。為了有備無患,我帶了一本有我注解的紅樓夢,像禮物一樣,精緻的包起來。為防我猜錯,在外面加包一層普通紙張。

  那晚,我們四個人在精緻小巧住宅裡,吃了一頓精緻晚餐,共有四樣適口小菜,是楊小姐自己燒的。茶後,元任取出他手寫的一張文件,說要是朱大夫和我願簽名作證,他和韻卿將極感榮幸。趙元任和楊步偉便這樣結了婚。我是送給他倆禮物的第一人。」

  在我們寄給親友的通知書上,我們說接到這項消息的時候,我們已在1921年6月1日下午三點鐘東經百二十度平均太陽標準時結了婚。除了兩項例外,賀禮絕對不收。例外一是書信、詩文或音樂曲譜等;例外二是捐款給中國科學社。在通知書上定的結婚時間,我們其實是在郵政局寄發通知書和照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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