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從家鄉到美國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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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家鄉生活 在地理上,且在修辭學上而言,這是第一次我真正感覺住在家鄉,我不僅學會念書,且能講常州話。說實在的,在我們家庭這一支,我們繼續講官話,我們家裡還有丫頭靈兒,以後又有女僕周媽。可是外面卻是常州的世界,我們都曉得,也都覺得出來。 我們覺得既已安居,該養一頭貓。我們養的第一頭是個黑貓,名叫赫德,這是十九世紀洋化的中國海關英人主管(Sir Robert)Hart的中文譯名。我們極愛貓——現在我仍然如此——讓貓和我們睡在一起,雖然大人們並不明白贊許。三伯父在中院養了一頭小黑狗,不時和赫德打架,我看到一頭貓對抗一頭遠比自己大的狗,居然毫不退縮,頗為驚奇。 在「早年回憶」中,我敘述過我們在北方時候一年的各種節日。在常州過節比在北方更莊重,當然每當不同的節日,我們要做更多種特殊食物。新年蒸年糕,端午包粽子,中秋做月餅,其他次要節日所吃的食品,在南方都比較豐富,種類也較多。不錯,我家在北方所做的這些食物,頗受我們是常州人的影響,回到南方家鄉,我們更易於買到各種不同的作料。除應節的食品之外,我家還在一年中間某些季節,製作特別食物,例如,在春天,每家要做一種黑色黏黏的麵醬,叫做「甜麵醬」,做的要足夠一年之用。做法是先將麵粉做成大塊的面卷,然後蒸熟,放在庭院上曬,幾乎擺滿了庭院。我不記得如何不讓狗、貓及雀鳥吃,或不使雨淋。 大約曬了一個月之後,這些面卷變成黑色。我不記得如何使它們成為半液體狀態。麵醬稍帶甜味,是因為發酵的原故,另有鹹味,大概是加了鹽。這種曬麵團的景象使我想起每年曬書的情形,我們把書放在空曠的戶外攤開,不讓它們發黴。我們小孩子以幫助大人做這些事為樂。每年還要曬衣服,那個年頭還沒有乾洗,可是我們小孩子對大人的衣著並沒有太大的興趣。現在回頭來再說食物,準備過年始於十二月廿三日糖瓜祭灶,就是送灶王爺上天,再於除夕夜晚接回來。糖瓜是一種極黏的甜點,祭灶時放在灶台的頂端,意思是灶王爺吃了糖瓜,上下牙齒便會黏在一起,上天以後便不能講我們壞話。我在那時的年紀對這些事已經懷疑,在沒人看到的時候,我在不生火時爬上灶台,偷吃糖瓜。事後家人發現糖瓜不在,我便告訴他們說,灶王爺從煙囪下來吃掉啦。 除吃糖果之外,另外一件我們覺得好玩的事,是放風箏,我在「早年回憶」中已經提到過。可是南方的氣候比較溫和,在常州我們放風箏的時候更多。有時我們放的風箏比我還高,也有時遇到強風,沒有人幫助,我便拉不住。在常州放風箏有一種在北方少見的景象,就是拴風箏的繩子下面,每隔二十或三十呎,系一盞小燈籠,燈籠飛上之後,天空中便現出一排曲線的美麗燈光。另有一件事我在前文忘記提,就是在風箏肩端附上一個響笛,風一吹便發出低沉的音響。這些燈籠通常用竹筷緊系在繩子上,可是有一次一個燈籠落到房上,幾乎引起一場火災。 我從來不大會栽花種樹,我在前文提到過童年嘗試作詩,描寫菊花。南方的氣候自然孕育出更豐盛的植物。我在上文提到我家小小庭院長有一棵獨核枇杷樹,那種枇杷在市場上難以買到。院子的牆邊有一個半人高的花池,在不同季節,我在那裡種植不同的花木。有一種頗為普通的小花(也許是「牽牛花」又叫「喇叭花」),可以摘下當作號角吹,我甚至曾試圖以之吹奏樂曲。 除了花草樹木之外,我對於小巧物品一向有興趣,也許比一般玩具更有興趣,一般玩具我喜歡拆散,常常不能再裝回。有一種玩具我做的頗為成功,就是一百多呎遠的電話裝置。我聽說過有電話,可是那時從未親眼看到過。我用兩個像似胡琴上用的竹筒作為收聽器和傳話器,竹筒的一端裝上不易破的紙張,紙中間用一個細短竹片系上細繩,細繩將兩個竹筒連接起來便算完成。一個人對著一個竹筒講話,聽的人將耳朵緊貼在另一竹筒開口的一端,繩子自然得拉緊。講話的人和聽話的人若是彼此看得見,樂趣便不大,於是我便要一頭放在後院,另一頭穿過長長的過道,一直到外面的大客廳。怎樣讓拉緊的繩子拐彎呢?要是繩子碰到任何固體的牆角,便不能再傳音。我想出一個辦法,在轉角處釘上一枚鐵釘,釘子上系上線圈,兩個竹筒之間的細繩穿過線圈,這樣便可不碰到固體而拐彎。聲音的確減低一點,可是一端大聲喊,在另一院落一百五十呎外的另一端足可聽到而答話。 講了半天和別的小孩子玩,還沒有說出小孩子是誰。大哥年紀太大,二姊是女孩,都不能或不要和我玩。堂兄科安(K』o-An之音譯)比我大兩歲,是大房伯公的孫子,後來過繼給他母親的娘家徐(Hsu或作許)家,在南京和我讀同一學堂。另外一個是他的兄弟,名字我忘了,我總叫他的外號「多寶塔」。另外一個是女孩,雖比我小,卻長我一輩,她是三房叔公過繼的女兒,常州音名叫「外囡」(Waino),北方音大概是「慧男」(Hui-nan)。我很喜歡她,常和她玩。以後三房叔公的麼女儂姑(AuntNung)成了我最喜歡的人。我幾乎愛上了她,如果說像我這般大的男孩可以愛上一個人。在大人們打麻將的時候,我會擠在她身旁看著她打牌。我眼睛有毛病的時候,她總是在睡前給我點最後一次藥水。在學校裡,我也有戀人,留待說到我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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