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從家鄉到美國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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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上學念書 我差不多兒四歲開蒙——開蒙就是小孩兒起頭兒認字念書的意思。我最早是我母親給我認方塊兒字,大概一寸半見方,一面兒寫字一面兒畫畫兒的紙塊兒。比方這面兒寫個「人」字,那面兒就畫個人,這面兒寫「樹」字,那面兒就畫一棵樹。要是「有」字,「好」字怎麼畫法兒我就記不得了。那時候兒一念書就全是念文言。那麼「之,乎,者,也」那些字塊兒的反面兒又怎麼畫呐?我記得好像有些字塊兒反面兒壓根兒就讓他空著的。對了,想起來了,有些字我不喜歡認,他老學不會,就是因為背後沒畫兒的緣故。 後來我爺爺起頭兒教我念書。不知道什麼緣故我父親沒教我的書,一直到我爺爺過去了全家回常州以後才教我的。也許因為他忙著得考,他考中過舉人的。橫是我爺爺教過我跟我哥哥的書。我們起頭兒都不念《三字經》、《百家姓》,跟《千字文》。爺爺一起頭兒就教我念《大學》。我念念念不好就停了。後來又改了念朱子的小學——這個很少小孩兒念的,可是比《大學》像好念一點兒。可是小學沒念完又回頭念《大學》了。 到我七歲第一次住冀州時候兒我起頭兒照規矩天天兒上書房念書。從前的書房,所謂叫私塾,是在一個家裡頭的跨院兒或是花廳裡佈置一個大書房,請一位先生教自己家裡的小孩兒的。要是鄰居或是親戚請不起先生的,有時候兒送個把小孩兒來搭著一塊兒念,可是不像後來的那些學堂好幾十家的小孩兒在一塊兒念書,那是外國樣兒的制度,所以起頭兒他們管他還叫「洋學堂」呐。我們那時候兒的書房裡就是我哥哥跟我,還有一個親戚家的小孩兒仨人兒在一個書房,因為那時候兒大姊二姊他們女孩子們得躲得家裡念書,不能跟男孩兒一塊兒念的。 我們的先生姓陸,號叫軻軒,是從常州請來的。他是我大姑婆的大兒子,照親戚該管他叫大表伯,可是因為他是我們的先生,所以得稱他「先生」。我祖父費那麼大事從常州請一位先生來教書有幾個緣故。第一是因為他自己到了冀州上了知州的任,公事太忙了,沒工夫兒教我們書了。第二是給個生人來教,總比自己家裡人教得學得都認真一點兒,所以有「古者易子而教之」的說法。第三樣兒頂要緊的是我們一家子大大小小,一碰到念字念書,就用道地的常州音。這個先生嚴倒是很嚴,可是我們都喜歡他,因為他總給我們講書。一個先生不是總得講書的嗎?才不呐!從前那時候兒念書就是念書,先生不一定得講,學生也不一定得懂。這法子倒不是全沒道理,現在最新的學外國語文的有時候兒倒是像中國的老法子了。不懂就老念老念,念熟了過一會兒,過一陣,過幾年,他就不知不覺的懂起來了。有句成語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我給他改幾個字兒可以說:「熟讀經書十三部,不通文章也會通。」 我好些書都是先背熟了,後來才慢慢兒懂的。頂可笑的是我們學寫字的時候兒有一張描紅——描紅是什麼我待會兒再慢慢兒的講——那描紅上的幾個句子是:「聖上愛一夫之力,惜十家之產、深閉固居,未肯……」底下記不得了。這個雖然已經夠難解釋的了,可是我們小孩兒們把他念的法子更妙。我們雖然沒念《三字經》,可是給那個念的像《三字經》似的:「聖上愛,一夫之,力惜十,家之產,深閉固,居未肯,……。」大人聽了都不管,就由著我們那麼瞎念。我剛說都不管,就只有我們先生非要念什麼就得懂什麼,跟向來「讀書不求甚解」的法子相反的。每天上的那一課他把要緊的生字都另外拿個本兒給寫上去,慢慢兒講給我們聽。現在的人聽了這個也許覺著沒什麼稀奇,可是那時候兒是破例的事情。所以我祖父對於這個先生格外的喜歡。 我先頭兒已經念完了《大學》了,照平常次序該接著念《中庸》了,因為說起四書來,總是說《大學》、《中庸》、《論語》、《孟子》了。可是我上書房先念的不是《中庸》,是《論語》。這個對我是很運氣的事,因為《中庸》難得多。有句俗話說:「中庸中庸,打得屁股鮮紅。」就是說這書難念,念不好會挨打的意思。其實先生打學生不打屁股,是用戒尺打手心的。我就挨過一次打,是為了什麼事情我都忘了,你瞧打手心有什麼用?橫是我總做過了什麼錯事,因為我不敢告送家裡,可是我哥哥告送了。後來爺爺聽見了就對先生說——這也是後來才知道的,不是當著我面說的——他說:「會教的先生用不著打的。」以後就一直沒打了。 可是要是先念《中庸》啊,沒準兒更會挨打呐,因為我念完了一大部《論語》以後再念《中庸》還是覺著難得不得了。《論語》我一念就喜歡,四書裡頭我頂喜歡的是《孟子》。我覺著現在人寫的文言,跟所有的經書比起來,還是跟《孟子》最近一點兒。四書念完了麼,就是五經。可是我跟著這個先生只念了《詩經》的半部,後半部是回到南邊以後跟著另外一個(姓張的)先生念完的。《書經》跟《左傳》是後來我父親教我的。五經裡頭麼,就剩了《易經》跟《禮記》沒念。其實《大學》、《中庸》都是《禮記》裡頭的兩章,不過這是我很晚以後才知道的。所以十三經裡頭沒有《大學》《中庸》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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