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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我和鄧小平同志握手啦!」陳景潤當天就把喜訊告訴了數學所的所有同事。這是陳景潤最為幸福、激動的一天。

  陳景潤和徐遲

  徐遲走了,他走得太匆忙。

  一位作家在《為徐遲送行》一文中這樣寫道:

  別驚醒他,醫生!
  他已入夢。
  他在世界上一直不停地走——一分鐘以前,突然疲憊倒下了!
  他在夢中還在繼續跋涉——
  他乘坐越野汽車,隨同一些專家考察烏江流域,行進在崎嶇的山道上;他跨上了三峽懸索橋,在滾滾的激流上,把中堡島擱在自己的心上,在那裡留下深深的腳印;
  南海油田,也在等待他,太平洋上輝煌壯麗的落日在迎接他。
  他要趕路……

  我們深深為中國文壇失去徐遲而痛惜。從本質上看,他是一位激情洋溢想像奇偉的詩人,他為我們留下的名篇《哥德巴赫猜想》,將永恆鮮活在不凋的史冊裡。

  徐遲是全國科學大會召開的前夕,出現在中關村中國科學院數學所的。北京名人多,許多人第一次發現他,是在那光線不大充足的食堂裡,一位前額頗高看去不乏壯實的陌生人,端著飯盒,正和大家一起排隊買飯。徐遲耳朵不大好,帶著助聽器,臉上輪廓分明,眉毛頗濃,有點凹陷下去的眼睛,仿佛深藏著幾許神秘。聽說是來寫陳景潤,多數人反映平平,因為,關於陳景潤的新聞,實在是太多了。也有個別人私下對徐遲講,陳景潤有什麼好寫的,老練的徐遲聽了,只是淡淡一笑。徐遲在北京的朋友多,他把每天聽到的消息、情況,告訴他的朋友,時常因而激動不已。現在擔任中國現代文學館副館長的周明,當時是《人民文學》的副主編,徐遲寫的關於陳景潤的報告文學,已確定在這家權威刊物上發表,徐遲和周明交情甚厚,周明回憶起這段難忘的歲月,仍然感慨不盡,他說道:「徐遲被陳景潤征服了。說著說著,便妙語連珠,情不自已,我當時就預感到,徐遲奉送給讀者的,將是一篇引起轟動效應的力作。」後來的事實比原來想像的更為精彩。

  瞭解陳景潤難,採訪陳景潤也不容易。陳景潤第一次見到徐遲這樣的大作家,他有點拘謹,不知該談什麼。當時,撥亂反正還剛剛開始,「文革」的歷史還沒有恢復其本來的面目。陳景潤最為內行的是數學,他談著談著,便忘記了徐遲是文人,不懂數學,居然搬出草稿紙,將哥德巴赫猜想的一些基本原理,演算給徐遲看,一個個陌生的符號、公式,在這位詩人面前跳動。好一個徐遲,並不在意,他善於馳騁想像,「天山的雪蓮」、「抽象思維的牡丹」、「飄逸的仙鶴」。「玉羽雪白,雪白得不沾一點塵土;而鶴頂鮮紅,而且鶴眼也是鮮紅的。」一串串美麗動人的意象在眼前搖曳。陳景潤和徐遲,一個在數學的抽象王國中拭目巡視,一個在文學的形象世界裡縱情神遊,兩人相得益彰。

  有許多次,徐遲耐心地端坐在陳景潤面前,細細地打量著這位數學奇人:清瘦,清臒,眉眼間洋溢著俊逸之氣,戴上眼鏡,顯得更像一個書生。並非如傳說中的那麼怪,也不像人們議論中的那麼迂和傻。他佩服陳景潤的記憶力,談起當年在英華中學就讀,第一次聽沈元教授講哥德巴赫猜想,陳景潤描繪得栩栩如生,毫不語塞,語言流暢,且不乏情感色彩。論起數學、數論,更是如兵家指點沙場,頗有撒豆成兵的奇妙。他的思維軌跡,依稀有神秘的電磁感應,錯綜複雜,但是只須一接通,便滿目異彩紛呈,倘若搭錯了,便上句連不了下句。陳景潤是一首詩,清晰而朦朧,平凡而瑰麗。在詩壇跋涉數十年的徐遲,細心地揣摩著他心中的意象。

  《哥德巴赫猜想》發表以後,一時洛陽紙貴。當然,也有人指出美中不足,主要是某些細節。公正地評價,徐遲當時對陳景潤的境遇的觀察,是真實而細微的,特別是對陳景潤那間六平方米住房的描繪:「六平方米的小屋,竟然空如曠野。一捆捆的稿紙從屋角兩隻麻袋中探頭探腦地露出臉來。只有四葉暖氣片的暖氣上放著一隻飯盒,一堆藥瓶,兩隻暖瓶,連一隻矮凳子也沒有。」這是完全真實的。不必諱言,為了表現陳景潤癡迷科學,徐遲寫陳景潤撞到樹上,反而說樹怎麼撞到了我,這種帶有誇張的細節,的確是詩人的一種想像,或者,是採訪中道聽途說所致。陳景潤在文章發表之前,沒有看到全文,文章發表之後,他看到某些細節失真,惶恐不安,不知怎麼辦好。行如雲鶴的徐遲,在文章發表以後,也沒有和陳景潤再聯繫。結果,陳景潤只好保持沉默。然而,這些瑕疵,並不影響徐遲這篇如黃鐘大呂般的傑作的功績。從文學史來看,《哥德巴赫猜想》是新時期報告文學的開山和奠基之作。它將和夏衍《包身工》、宋之的《一九三六年春在太原》一樣,永存史冊。

  徐遲在數學所採訪期間,給他幫助很大的是當時的黨支部書記李尚傑同志。這位來自解放戰爭第二野戰軍的党的基層幹部,質樸而真摯,他一直關心愛護著陳景潤,在陳景潤病重直到去世,一直守在陳景潤的身旁。他也是陳景潤信任和要好的朋友,他為徐遲提供了大量的關於陳景潤的真實材料,使這位詩人得以比較全面瞭解這位數學奇才。

  《哥德巴赫猜想》凝聚了徐遲滿腔的激情,他第一個向全國的讀者報告了陳景潤衝擊哥德巴赫猜想這一世界數論名題的史詩式的事蹟,活靈活現地勾畫了陳景潤獻身科學的形象,在全國人民尤其是青年一代中引起了強烈的共鳴,陳景潤因而走到人民的心中,成為一代人學習的楷模。「學習陳景潤,為實現四個現代化攀登科學高峰」,成為億萬青年的心聲,它產生的激勵和鼓舞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徐遲是一個詩人,他的《哥德巴赫猜想》洋溢著浩浩蕩蕩如江河橫溢的詩情畫意,堪稱是雄奇壯闊的豐碑式的作品,或許是採訪的時間過於倉促,徐遲在數學所僅一個多星期,或許,是詩人過分癡迷于想像的偉力,或許,是徐遲堅持他昔日的錯誤主張:報告文學在堅持基本事實屬實的情況下,可以容許在細節上進行虛構,因此,在陳景潤這一人物的定位上,徐遲的界定是:數學上是巨人,生活上是怪人。而實際的陳景潤,數學上是巨人,其他方面都是孩子。人物定位上的某些失之偏頗,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是不可苛求于值得人們永遠尊敬和懷念的徐遲的。

  陳景潤和徐遲,科學界和文學界的雙璧。「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們的情誼,將伴著《哥德巴赫猜想》一文的風采,裝點著祖國大踏步向四個現代化進軍壯闊的風景線。

  旋風的中心

  《哥德巴赫猜想》一文的發表,恰好借全國科學大會的浩蕩春風,神州盡說陳景潤,成為舉國一大盛景。「陳景潤旋風」,迅速掃盡「四人幫」強加在知識分子頭上的誣衊之詞,中國的科學家以令世人刮目相看的嶄新姿態,出現在迅速崛起的中華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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