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陳賡傳 | 上頁 下頁
二六


  到南昌後,陳賡被押到市中心洗馬池的江西大旅社。這是他第三次進南昌,所以對這裡很熟悉,因為原來南昌起義軍的總指揮部就設在這裡,自己曾在周恩來指揮下,做政治保衛工作,只是沒想到自己這次是這樣的回來了。

  兩天后,鄧文儀帶了很多禮物來看他。鄧文儀是湖南省醴陵縣人,和陳賡是黃埔軍校第一期的老同學,曾去蘇聯中山大學學習,回國後,自稱是「第一個受俄國教育又轉而反對蘇聯的人」。1927年「四一二」事變後,曾任黃埔軍校「清黨檢舉審查委員會」負責人,幹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因此深得蔣介石的信任,調來做他的侍從秘書。1932年,蔣介石仿效德國希特勒國社黨的法西斯獨裁統治,在南京成立了「中華復興社」(又名藍衣社),鄧文儀擔任過該社的中央幹事會書記……陳賡對這位「同鄉」兼「同窗」是非常熟悉的。

  鄧文儀一見到陳賡,就滔滔不絕地講什麼「共產主義已經失敗」,「民主在中國不實際,中國需要校長這樣的強有力的領導」等;還說蔣介石在勵精圖治,某高級將領因嫖妓受了處分,某高級官員因腐化而被槍斃;還說已修建了很多公路,有的鐵路正在開工……蔣介石不是不抗日,而是在積極準備對日作戰;還說「校長的願望就是要把所有黃埔軍校出來的軍官爭取回來。」鄧文儀的口才是出名的,他認為憑自己「三寸不爛之舌」肯定能說服陳賡。

  但是沒想到卻碰了個大釘子。陳賡義正辭嚴地駁斥了他:「你們修公路、鐵路,是為了打共產黨、打紅軍。你們積極打內戰、鎮壓人民,對日寇侵佔東北、進攻上海,卻奉行不抵抗主義,簡直成了賣國賊!」鄧文儀拿來紙筆是叫他寫悔過書的,陳賡卻把每張紙都寫上「堅決打倒賣國頭子蔣介石」字樣,並且用筆在牆上寫滿了類似的標語口號。

  鄧文儀的談話持續了兩天毫無結果。不能說鄧文儀不努力,他曾拿來一份蔣介石簽發的命令的副本,內容是送給一個叛徒一筆鉅款。那人原是共產黨員,投靠國民黨後在參加圍攻江西省中央蘇區時,被紅軍擊斃;還說,只要陳賡寫個悔過書,蔣介石可以叫他當師長,或者當圍攻大別山革命根據地的第三軍的參謀長等等。

  陳賡對這一切的威脅、利誘均嗤之以鼻,指著說:「你叫我寫的,全在牆上了,請仔細看吧!」

  陳賡在監獄裡被關了一個月,鬍子長得很長,身上蝨子很多,衣服也破爛不堪。一天,鄧文儀拿來綢子襯衣,嗶嘰長袍,還有褲子、禮帽、鞋子等,說蔣介石要親自接見他,叫陳賡刮臉、洗澡、換衣服,還說:「你去見校長蓬頭垢面的這個樣子,多不禮貌。」陳賡瞪起了眼睛:「是你們把我整成這個樣子嘛!你們對我不禮貌,叫我怎麼對你們禮貌!」他拒絕接受這一套。

  下午,陳賡被帶進一間寬敞的客廳,裡裡外外站滿衛兵。坐下不久,聽到樓梯上響起吱吱嘎嘎的皮鞋聲,蔣介石故意一邊下樓一邊大聲說著:「陳賡在哪裡?陳賡在哪裡?」意思是想叫陳賡站起來迎接他這個老校長、今天叱吒風雲的大人物。陳賡卻依然坐著不動,順手抓起一張報紙遮住自己的臉,假裝看報,不理睬他。

  報紙被鄧文儀抽走。蔣介石走到陳賡面前望著他,用充滿感情的聲音說:「你是陳賡,是校長的好學生仔,黃埔的傑出學生。你雖然政治上犯了錯誤,校長從來對學生都是愛護的,寬大的,我可以原諒你。」

  陳賡把臉轉到另一面,冷冷地回答說:「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原諒。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陳賡時常想念童年的家,特別在療傷治病躺在床上的時候。那連綿起伏的小山巒,那塊綠色的谷地,潺潺的溪流,高高的水壩,清澈泉水旁的那個溫暖的家,就會浮現在自己的眼簾。但自從「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後,不僅自己成了被追捕的人,家也被蔣介石破壞殆盡了。父親接連兩次以「赤匪家屬」名義被捕入獄;五弟也因受牽連被捕,家產被官府敲詐一空,經濟上徹底破產,不得不搬到尼姑庵去借住……《陳賡祖居圖記》也曾寫到了家鄉情況:

  祖父屢遭國民黨迫害,曾兩次入獄。為此,家中田產消耗殆盡,至抗(日)戰(爭)前夕,僅剩宅前一畝三分水田。抗戰爆發後,祖父變賣剩餘家產,偕全家老小外出躲避戰火,受盡顛沛流離之苦。祖父母在勞頓異常、貧困交加中相繼去世。至此,陳家田地宅院盡屬他人。

  陳賡那溫馨的家鄉夢早就被擊得粉碎了。蔣介石是個什麼人?其說話的實質是什麼?陳賡一清二楚。他為了自己的理想,正如作家周立波1938年採訪他時說的:在蔣介石面前,「他不懷生望。他堅決不寫悔過書,寧願清白地死去。」「表現了中華民族的優美精神,就是保持氣節的堅貞。」

  蔣介石為了緩和氣氛說:「嗨,你怎麼能這樣說呢?大家都是黃埔的老同志了。黃埔人都應當團結救國。你跟著他們有什麼好處呢?弄成這個樣子,我告訴你,黃埔的校長決不殺黃埔人的。嗯……」他看著陳賡想了想,還是換個話題好。「你才從大別山來,那裡的情況怎麼樣?老百姓還過得下去嗎?」

  陳賡轉過身來,瞪著他:「你派兵去那裡打仗,殺人放火,他們過不下去,不也得馬馬虎虎過嘛!」

  蔣介石從來沒聽見人這麼和他講話的,怒火中燒,但又不便發作,尷尬地在屋裡走來走去,好久才站住說:「你不要老這樣想不開。只要你過來,一切好辦。願意帶兵,好說,可以隨便挑一個師。」

  陳賡冷笑了一下:「你不是早就說過不能叫我帶兵嗎?我也決不做你們的官。共產黨員怎麼能像你們那樣,榨取人民血汗來供自己享受呢?更不會去給帝國主義當走狗。今天落在你的手裡,我沒有任何幻想。還是那句話,要打就打,要殺就殺吧!」

  「嗨,陳賡,你怎麼會這樣想不通呢?」蔣介石做著沉痛的樣子,「你看,現在國家弄得這樣糟,剿匪死傷30多萬人。中國應當團結起來,不能再這樣犧牲下去了……」

  陳賡大聲打斷了他的話:「國家弄得這樣糟,還不是應當由你負責。是你背叛革命,發動內戰嘛!」

  陳賡聲色俱厲的講話,屋裡屋外的人都聽得很清楚,使蔣介石覺得自己大丟面子,氣得臉色發青,指著陳賡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這個態度……應該悔過!應該悔過!」

  十分難堪的蔣介石正在無法下臺的時候,聽說東北軍將領于學忠要見他,就「順坡下驢」地對鄧文儀說:「你好好勸勸他,這樣不行。」並轉過臉對陳賡說:「以後鄧文儀代表我和你談話。」然後匆匆走了。

  鄧文儀把陳賡送回旅館,歎了口氣說:「哎,真想不到你會是這個樣子。你今後打算怎麼辦呢?」

  陳賡笑了:「這能由我嗎?槍斃吧。」

  「如果不槍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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