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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第九章 戰後

  含辛茹苦再來收拾,再來建設,再來創造。

  ——冰心:《給日本的女性》

  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了。時刻想念著第二故鄉北京的冰心,終於在1946年的7月返回了北京。

  這時候,冰心的老父謝葆璋先生,已經去世了六年。

  回到北京之後的謝冰心,第一件要緊的事情,就是奔回她的母校燕京大學去。這是她青年時代讀過書,和留學之後教過書的地方,也是她結婚以後,與吳文藻共同經營的小家庭的所在地。

  燕京大學的校園,與戰爭爆發前一樣,仍舊是鬱鬱蔥蔥,幽雅清靜。湖水依然清清地漾著,樹木青草依然綠綠地長著。大禮堂、圖書館和教學樓的建築群,在一片湖光樹影的襯托之下,也仍然象戰前一樣,翠瓦飛簷,富麗堂皇。

  只是冰心和吳文藻戰前在燕南園所住的房子,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廊子前種植的紅月季和白玫瑰,通通被人連根拔去,一株也不見了;小院裡搭起來的一架紫藤蘿,連花帶藤帶架子,也不翼而飛。但是,最令冰心傷心的,是樓上吳文藻教授的書房裡,四壁皆空,吳文藻的幾十盒筆記教材,都蕩然無存了!原來,這裡曾經是日本憲兵的住所,吳文藻的書房,就是日本憲兵拷問教授們的地方,吳文藻的筆記、教材,連同裝存它們的書匣子,早就被日本憲兵運走了,不知去向。她又趕緊離開燕南園,跑到了另外一個珍藏她的愛物的地方。那是另外的一座大樓,這座大樓的頂閣,就是她們全家離開北京前,存放書箱的地方。冰心視為珍寶的東西,上面提到過的她在美國留學期間的日記,她和吳文藻之間的通信,她的母親、朋友和許多「小讀者」寫給她的信件,吳文藻從做學生時候起就堅持寫作的日記,她父親年輕時在海上寫給她母親的信和詩,以及許多中外作家和學者送給她的親筆簽名的書籍,還有各種各樣的照相冊,善本書,畫集,字畫,箋譜,藝術品等等,共十五隻大木箱,冰心都把它們存在這間頂閣裡,結果也同燕南園的書房一樣,也都變得四壁皆空了!冰心和吳文藻視若珍寶的一切,都已不翼而飛,蕩然無存了!

  冰心興沖沖地從大後方飛回北京,沒想到外表上沒有任何變化的燕園,內裡卻遭到了這樣重大的劫掠。她面對著眼前見到的一切,心裡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淚就慢慢地落了下來。學校的工友見到她這樣,就悄悄地走到她跟前,輕聲地告訴了她事情的經過:「在珍珠港事變的第二天清早,日本兵就包圍了燕京大學,學生們都攆出去了,我們都被鎖了起來。第二天我們也被攆了出去,一直到去年8月,我們回來的時候,發現各個樓裡都空了,而且樓房拆改得不成樣子。……您的東西……大概也和別人的一樣,再也找不轉來了。」①

  對於一個酷愛讀書的作家和學者說來,大概沒有什麼損失,能比丟失了最心愛的書籍和資料更重大了!聰明才智堪與李清照媲美的冰心,這時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位才思敏捷的宋代女詞人:「我總憶起宋朝金人內犯的時候,我們偉大的女詩人李易安,和她的丈夫趙明誠,倉皇避難,把他們歷年收集的金石字畫,都丟散失了。李易安在她的《金石錄·後序》中,描寫他們初婚貧困的時候,怎樣喜愛字畫,又買不起字畫!以後生活轉好,怎樣地慢慢收集字畫,以及金石藝術品,為著這些寶物,他們蓋起書樓來保存,來佈置;字裡行間,洋溢著他們同居的快樂與和平的幸福。最後是金人的侵略,丈夫的死亡,金石的散失,老境的貧困……充分描寫了戰爭中文化人的末路!」「我不敢自擬于李易安,但我的確有一個和李易安一樣的,喜好收集的丈夫!我和李易安不同的,就是她對於她的遭遇,只有愁歎怨恨,我卻從始至終就認為戰爭是暫時的,正義和真理是要最後得勝的。」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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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冰心:《丟不掉的珍寶》
  ②冰心:《丟不掉的珍寶》

  1946年的冬天,吳文藻博士做為戰後赴日的中國代表團的職員,到日本進行社會考察。為了陪同丈夫東渡日本,冰心把孩子們分別寄養在舅舅家裡,于這一年的秋天,和吳文藻一起來到南京,進行出國遠行的準備工作。離開中國之前不久,在這一年的10月,冰心寫了一篇別有情趣的散文《無家樂》,講的是她遠行之前,把小家庭暫時解散,三個孩子寄養舅家,她與丈夫準備遠行,這一時期的生活和心情。

  冰心自從結婚以後,直到這時,已經做了她的小家庭的十七年主婦,尤其是抗戰八年,這位作家兼家庭主婦的擔子更重,她自己就用爬行的蝸牛來形容自己的處境:「在下雨或雨後的天,常常看見蝸牛拖著那粘軟的身體,在那凝澀潮濕的土牆上爬,我對它總有一種同情,一番憐憫,這正是一個主婦的象徵!」「蝸牛的身體,和我們的感情是一樣的,綿軟又怯弱。它需要一個厚厚的殼,常常要沒頭沒腦的鑽到裡面去,去求安去取暖。這厚厚的殼,便是由父母子女,油瓶鹽罐所組織成的那個沉重而複雜的家!結果呢,它求安取暖的時間很短,而背拖著這厚殼,咬牙蠕動的時候居多!」而現在,當她把孩子寄養在弟弟們的家裡,只剩下了她與丈夫兩個人的時候,她便產生了一種如釋重負,無家一身輕的感覺。因為這時候,她不必再為菜單、算帳、灑掃之類的事情來動腦筋了。所以這位幽默的女作家,便說自己的眼睛更亮了,耳朵更靈了,過去聽不見的聲音,現在聽見了,過去看不出的顏色,現在看出了,過去想不起來的人物和事件,現在又都想起來了。尤其是,擺脫了重擔之後的輕鬆,使她沒事也想找點事情來做了。

  可是,當她嘗到了這種一身輕的快感之後,卻又忽然地感到了空虛和悵惘,就像是在童年時候,盼望著過春節,而一過了正月十五,卻又感到寂寞一樣。也象那只爬行的蝸牛,雖然嘗到了解脫責任的自由,卻又常常想念背上的厚殼。她就在這樣一種矛盾複雜的心情之中,跟隨著丈夫吳文藻,在南京、上海做著出國東渡的準備,又忙裡偷閒,在遠行之前到杭州西子湖畔休息了三天。她在秀麗的西子湖畔,散步,看湖,並流連于蘇堤之上,一方面飽覽著美麗的風光,一方面也在思索著八年抗戰帶給人們的慘痛的教訓。她發現「八年的痛苦流離,深憂痛恨」,「自己仍保存著相當的淳樸,淺易和天真」。①她堅信她自己在青年時代就形成的愛的哲學:「世界上最大的威力,不是旋風般的飛機,巨雷般的大炮,鯊魚般的戰艦,以及一切摧殘毀滅的戰器——因為戰器是不斷的有突飛猛進的新發明。擁有最大威力的,還是飛機大炮後面,沉著的駕駛射擊的,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理智的人類」。

  「機器是無知的,人類是有愛的」。「人類以及一切生物的愛的起點,是母親的愛」。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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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冰心:《給日本的女性》
  ②冰心:《給日本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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