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冰心傳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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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悲痛欲絕的情景中,強顏歡笑,——這是兒女們對即將辭世的母親的最後的安慰。這次聚會之後,楊福慈的病急轉直下,兩天之後的夜裡,困極倦極的冰心,在睡夢中被母親與父親的大聲爭執聲驚醒,「我趕緊起來,只聽見母親說:『你行行好吧,把安眠藥遞給我,我實在不願意再俄延了!』那時母親輾轉呻吟,面紅氣喘。我知道她的痛苦,已達極點!她早就告訴過我,當她骨痛的時候,曾私自寫下安眠藥名,藏在袋裡,想到了痛苦至極的時候,悄悄的叫人買了,全行服下,以求解脫——這時我急忙走到她面前,萬般的勸說哀求。她搖頭不理我,只看著父親。父親呆站了一會,回身取了藥瓶來,倒了兩丸,放在她嘴裡。她連連使勁搖頭,喘息著說:『你也真是……又不是今後就見不著了!』這句話如同興奮劑似的,父親眉頭一皺,那慘肅的神宇,使我起栗。他猛然轉身,又放了幾粒藥丸在她嘴裡。我神魂俱失,飛也似的過去攀住父親的臂兒,已來不及了!母親已經吞下藥,閉上口,垂目低頭,仿佛要睡。父親頹然坐下,頭枕在她肩旁,淚下如雨。我跪在床邊,欲呼無聲,只緊緊的牽著父親的手,凝望著母親的睡臉。四周慘默,只有時鐘滴答的聲音。那時是夜中三點,我和父親顫慄著相倚至晨四時。」①又強挨了一天半,到了1月7日的早晨,「母親的痛苦已到了終極了!她厲聲的拒絕一切飲食。我們從來不曾看見過母親這樣的聲色,覺得又害怕,又膽怯,只好慢慢輕輕的勸說。她總是閉目搖頭不理,只說:『放我去吧,叫我多捱這幾天痛苦做什麼!』父親驚醒了,起來勸說也無效。大家只能圍站在床前,看著她苦痛的顏色,聽著她悲慘的呻吟!到了下午,她神志漸漸昏迷,呻吟的聲音也漸漸微弱。醫生來看過,打了一次安眠止痛的針。又撥開她的眼瞼,用手電燈照了照,她的眼光已似乎散了!」② 一家人掙扎著,救護著,但終歸無用。到了這一天晚上的9點45分,這位給了冰心三十年母愛的,溫柔而又高尚的慈母,停止了呼吸,與世長辭了! 這位把自己純潔無私的母愛,「慈憐溫柔」地施予她兒女們的母親,「乃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中最好的一個。不但我如此想,我的許多朋友也如此說。」③接受過這樣的母親的恩澤的兒女,一旦失去了她的愛,將會感受到怎樣的痛苦,失望,孤獨,寂寞,悲哀,大概是人人都能想像出來的吧:我從此是沒有娘的孩子了!這十幾天的辛苦,失眠,落到這麼一個結果。我的悲痛,我的傷心,豈是千言萬語所說得盡?④ -------- ①②④冰心:《南歸》 ③冰心:《我的母親》 我再不要領略人生,也更不要領略如十九年一月一日之後的人生!那種心靈上慘痛,臉上含笑的生活,曾碾我成微塵,絞我為液汁。假如我能為力,當自此斬情絕愛,以求免重過這種的生活,重受這種的苦惱!② 完了,過去這一生中這一段慈愛,一段恩情,從此告了結束。從此宇宙中有補不盡的缺憾,心靈上有填不滿的空虛。③ 在極度痛苦之中,她只有寫信給遠在北京的愛人,在那裡找尋另一種同樣深沉,也同樣無私的愛: 我從前有一個心,是個充滿幸福的心。現在此心是跟著我最寶愛的母親葬在九泉之下了。前天兩點半鐘的時候,母親的鋼棺,在光彩四射的銀架間,由白帶上徐徐降下的時光,我的心,完全黑暗了。這心永遠無處捉摸了,永遠不能復活了!…… 不說了,愛,請你預備著迎接我,溫慰我。我要飛回你那邊來。只有你,現在還是我的幻夢!④ 但是,處於極度痛苦之中的冰心,同時也知道,必須「自家料理著回腸,思想又思想,解慰又解慰」⑤。在傷心的同時,也要料理著生活。 -------- ②③④⑤冰心:《南歸》。 在她母親尚未瞑目的時候,她就與父親一起,為母親選定好了鋼棺,又為母親選擇好了墓地。 母親壽衣的材料,以及帽子、手套、襪子、袍子,等等,都是冰心冒著嚴寒,上街親自選購的。又是冰心背著母親,悄悄地叫來了裁縫,把壽衣的式樣、尺寸、顏色,不厭其詳地一一交待給裁縫,一件一件地精製出來的。 母親去世之後,還是她,幫著父親料理好了親友們告別遺體、入殮、出殯等等喪葬的事宜。 為了表達自己對母親的愛心,她剪下了自己的一縷頭髮,同時還把母親生前一直珍重地收存起來的她兒時的胎髮,以及她在大學畢業時得到的「斐托斐」名譽學位的金鑰匙,連同父親的和弟弟、弟媳的,以及侄女小菊的頭髮,都裝在了一個小白信封裡,放在棺內母親遺體的旁邊。 在冰心的安排之下,逝去的母親的遺體,被安放在萬國殯儀館的一間紫色的屋子裡,她安穩地仰臥在矮長榻上面,蓋著一床深棕色的錦被,旁邊繞著鮮花,點著一對白蠟燭。當全家人和親友與這遺體告別之後,他們才將母親的遺體安穩地裝在鋼棺內,讓她枕在一個白綾簇花的枕頭上,再給她齊肩罩上一床紅緞繡花的被子,棺蓋是玻璃的,彼此看得見,棺前仍然點著一對高高的白蠟燭。在紫絨的桌罩下立著一個銀色的十字架。他們就這樣,又體面、又肅然地,把慈愛的母親送到了另一個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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