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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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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留學 美國不是我的國,沙穰不是我的家。 ——冰心:《山中雜記》 每一個剛剛獲得了大學畢業證書的姑娘,大概都會經歷一種心花怒放的心境,何況是在二十年代初期,女大學畢業生猶如鳳毛麟角的時候呢。所以,當1923年的初夏,二十三歲的冰心,以優異的學習成績,從燕京大學本科畢業,並得到了金鑰匙——「斐托斐」名譽學位——的獎賞的時候,她的心情是非常快樂的。 尤其令她高興的是,幾乎就在同時,她又得到了燕京女大的姐妹學校——美國威爾斯利女子大學的獎學金。這在她的同時代人中,更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所以,她在大學本科畢業之後,立即準備東渡太平洋,到大洋彼岸去繼續求學。 離國之前不久,年輕的女作家剛剛開始在《晨報副鐫》的《兒童世界》欄裡,發表她的《寄小讀者》通訊。這一組優美的、獨具風格的散文,後來成了冰心最主要的代表作,流傳久遠,名震遐邇。這是年輕的冰心當時不曾預料到的。她在這一年的7月25日寫的《通訊一》裡,鄭重地向她的小讀者們宣告:「小朋友,我要走到很遠的地方去。我十分的喜歡有這次的遠行,因為或者可以從旅行中多得些材料,以後的通訊裡,能告訴你們些略為新奇的事情。——我去的地方,是在地球的那一邊。」同時,她也懇請自己的小讀者,能夠想念著她:「我走了——要離開父母兄弟,一切親愛的人。雖然是時期很短,我也已覺得很難過。倘若你們在風晨雨夕,在父親母親的膝下懷前,姐妹弟兄的行間隊裡,快樂甜柔的時光之中,能聯想到海外萬里有一個熱情忠實的朋友,獨在惱人淒清的天氣中,不能享得這般濃福,則你們一瞥時的天真的憐念,從宇宙之靈中,已遙遙的付與我以極大無量的快樂與慰安!」 冰心雖然從年紀很小的時候起,就經常跟隨著母親南來北往,對旅行並不陌生。但是,過去的幾次遷徙,都是與家人廝守在一起。即使是在路途上,也從未離開過母親和兄弟一步,仍然享受著天倫之樂和手足之情。 然而,這一次,她卻要離開慈愛的父親和母親,離開與她親密無間的弟弟們,離開她的第二故鄉北京,離開她的祖國,遠渡重洋,到一個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十分生疏的異國去了。這對於從未離開過親人,特別眷戀家庭的冰心說來,確實又是一件十分傷心的事情。 她既捨不得離開父母親,也捨不得離開弟弟們和親戚、朋友們。但是為了不惹得母親、父親和親人們難過,多情而又細心的冰心,不得不一直強忍著離別之苦: 我自從去年得有遠行的消息以後,我背著母親,天天數著日子,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我也漸漸的瘦了。① 她的親愛的媽媽,捨不得女兒遠離開她,但是為了女兒的前途著想,又不能不放她走。媽媽是多病的,女兒要遠渡重洋,到大洋彼岸的異國去,距她有萬里之遙,一想到這裡,她就難過得心口痛,常常連連不斷地咳嗽。夜裡躺在床上,也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但是自己的這種心情,又不願意讓女兒知道,反而要強打起精神來,鼓勵女兒說:「不要緊的,這是好事!」②還要為女兒操辦行裝。又怕女兒難過,影響了身體,她親自細心地安排女兒臨行前的衣食睡眠。為了不流露自己惜別的感情,有時就躲著女兒,不與女兒講話。 她的慈祥的父親,一方面要鼓勵女兒,安慰妻子,一方面也要強忍著惜別的痛苦。這位已過中年的軍人,總是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歎息,慢慢地教導女兒說:「我十七歲離家的時候,祖父囑咐我說:『出外只守著兩個字:勤,慎,……』。」③ -------- ①冰心:《寄小讀者·通訊五》 ②冰心:《寄小讀者·通訊五》 ③③冰心:《往事(二)·九》 就連三個年齡不大的弟弟,也知道「姐姐走了,我們家裡,如同丟了一顆明珠一般」!③最小的弟弟,因為學習過地理,知道地球是圓的,就跟姐姐開玩笑說:「姐姐,你走了,我們想你的時候,可以拿一條很長的竹竿子,從我們的院子裡,直穿到對面你們的院子去,穿成一個孔穴。我們從那孔穴裡,可以彼此看見。我看看你別後是否胖了,或是瘦了。」① -------- ①冰心:《寄小讀者·通訊一》 他們之間,彼此都不敢流露真情,以免惹得姐姐傷心。在《往事(二)·二》裡,冰心寫下了這樣一個動人的片斷: ……涵不言語,傑歎了一口氣,半晌說:「母親說……她捨不得你走,你走了她如同……但她又不願意讓你知道……」 幾個月來,我們原是彼此心下雪亮,只是手軟心酸,不敢揭破這一層紙。然而今夜我聽到了這意中的言語,我竟呆了忽然涵望著傑沉重的說:「母親吩咐不對瑩姐說,你又來多事做什麼?」 暫時沉默——這時電燈燦然的亮了,明光裡照見他們兩個的臉都紅著。 傑囁嚅著說:「我想……我想不要緊的……」 涵截住他:「不,我不許你說!」聲音更嚴厲了。 這時傑真急了,覺得過分的受哥哥的呵斥。他也大聲的說: 「瞞別人,難道要瞞自己的姐姐?」他負固的抵抗著。我已喪失了裁判的能力,茫然的,無心的吹滅了蠟燭,正要勉強的說一兩句話—— 涵的聲音淒然了,「正是不瞞別人,只瞞自己的姐姐呢!」 這個家庭裡,人與人之間充滿了摯愛的感情,冰心怎能割捨得開呢? 就這樣挨到了8月3日①,雖然大家都怕這一天到來,但是,出發的日期還是來了。 繃緊的心弦已經到了不能再緊的程度。吃午飯的時候,母親一看見冰心,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淌了下來。冰心自己呢?——「心中的酸辛,千萬倍於蘸餃子的薑醋!」「我叫了一聲『媽媽』,挨坐了下去。我們冰涼顫動的手,緊緊的互握著臂腕,嗚咽不成聲!」② 象十三年前初到北京時那樣,冰心又坐到了馬車裡。不過這次是她獨自遠行的第一步。她的母親怕自己和女兒都會過於悲痛,不敢出來送她,送她的都是小孩子——她的弟弟們,舅舅的孩子們,還有這些孩子的小朋友們。她在一群天真可愛的孩子們的簇擁之下,坐上了馬車,到了火車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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