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
一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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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全力以赴發動工農運動,爭奪城市暴動領導權的陳獨秀先生,也直截了當地把泰戈爾、梁漱溟和張君勱放在一起抨擊了一通。他稱這夥人所做的,無非是想讓我們再回到木版印刷、獨木舟和獨輪車的時代。還諷刺泰戈爾是頭看似最大、自視過高而又最屈從、最麻木的大象。連那位曾在給小兒子阿和的詩中,讚美過泰戈爾的郭沫若也開始站到馬克思主義的立場上來了。他也像魯迅一樣,借用醫學的語言諷刺說,泰戈爾的思想不過是有錢和有閑階級的嗎啡和椰子酒。激進的中國學生很快接受了這些思想,當泰戈爾從一個城市轉到另一個城市時,他們散發傳單四處抗議。當他開始演講時,他們就用「趕走大象」的呼叫聲,干擾他對古代中國的讚美。泰戈爾終於憤怒了,他決定取消在北京的活動,提前結束對中國的訪問。老人用蒼涼的目光無奈地掃視著這片狂熱而愚昧的國土,耳邊仿佛又傳來一縷神聖的梵音。那位古印度的王子,正頂風沐雨,在月夜的沙漠裡,在荒涼的山谷裡,沿著恒河兩岸長途跋涉。老人的眼眶潮濕了,他是為了拯救這些苦難而麻木的靈魂,才不遠萬里地前來佈道的啊。他為這深深的誤會而潸然淚下。 徐志摩終於跳出來為這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鳴不平了。肮髒是在我們的政客與暴徒的心裡,與我們的詩人何干?昏亂是在我們冒名的學者與文人的腦裡,與我們的詩人又有何干?他決定用比兩年前讚頌曼斯菲爾德還要華麗的辭藻,讚美這位東方的和平之神。他的詩一下子震動了整個中國文壇。 他的博大的溫柔的靈魂我敢說是人類記憶裡的一次靈跡。他的無邊際的想像與遼闊的同情使我們想起惠德曼;他的博愛的福音與宣傳的熱心使我們記起托爾斯泰;他的堅韌的意志與藝術的天才使我們想起造摩西像、的密仡郎其羅;他的詼諧與智慧使我們想像當年的蘇格拉底與老聃!他的人格的和諧與優美使我們想念暮年的歌德;他的慈祥的純愛的撫摩,他的為人道不厭的努力,他的磅礴的大聲,有時竟使我喚起救主的心像,他的光彩,他的音樂,他的雄偉,使我們想念奧林匹斯山頂大鐘。他是不可侵淩的,不可逾越的,他是自然界的一個神秘的現象。 這是1925年8月的一個晚上,在北京西三條胡同一間叫「老虎尾巴」的房子裡,我們久違了的魯迅先生,又從夏夜的星空下一點一點地浮現出來。 呵!青冷的目光襯出的是一張青冷的臉,黯淡的油燈旁,擱著的正是那份教育部的免職文書。 他緩緩地吸著紙煙,望著嫋嫋的青煙,苦悶地籲出一聲長歎。眼前閃過「汝南周」頹敗的燈籠,族人勢利的白眼,朱安呆滯的目光:八道灣裡蒙受的奇天大恥……他的眼眶潮濕了,痛苦地捂住隱隱作痛的胸口,仿佛那裡藏著幾千年中國的所有苦難。他終於因不負重荷而發出了劇烈的乾咳聲。 他又用手撚亮了油燈,橫眉冷對地疾書起與章士釗打官司的互辯書。難道這就是那位老朋友給他的禮物?他不得不動用起刀筆吏式的尖刻和巧智與其周旋。記得章士釗剛出任教育總長時,還主動約胡適一起照相,並題詩一首相贈。詩雲:「你姓胡來我姓章,你講什麼新文學,我開口還是我的老睦。你不攻來我不駁,雙雙並坐,各有各的心腸。將來三十五年後,這個相片好作文學紀念看。哈,哈,我寫白話歪詩送給你,總算是老章投了降。」 可就是這位辛亥革命時曾經反滿的老章,如今成了段祺瑞鎮壓學生的幫兇,女師大楊婆子楊蔭榆的後臺。所以在他眼裡,辛亥革命後的中國除了滿人退席,其它並沒有什麼改觀。他要繼續用筆傾吐他心中的壓抑和悲憤。與梁漱溟、徐志摩,還有羅素和泰戈爾相反,他要揭露古老的中國骨子裡那種同類相殘的吃人本性。他不止一次地對許廣平說過,羅素這類人也太容易上當了,居然會在西湖邊看見轎夫含笑,就讚美起中國人來。 被他戲稱為「小弟」、「害群之馬」的許廣平,此時正輕輕地走進屋,為他的茶杯續水。見他咳嗽得厲害,又順手掐滅了煙頭,心疼地說: 「先生,把藥喝了,早點休息吧!」 兩人的那種關係,已到了只差一張紙隨時都可以捅破的程度了。魯迅深情地望著她說: 「平政院送來了章士釗的答辯書副本,限我在五日內答覆,我正披甲上陣,與之論戰呢!」 許廣平擔擾地問:「你有把握嗎?」 魯迅尖刻地笑了,反問道:「章士釗的免職文是8月12日呈報段祺瑞批准的,可他羅織的罪狀是說我在教育部下令停辦女師大後,又糾集黨徒,倡設校務維持會。你最清楚,我是在8月13日才當選為校務維持會委員的。他們何以會在事情發生之前就預知我的罪名呢?哼!這種倒填年月的鬼把戲,漏洞也未免過於明顯了。」 許廣平驚羨於他那種過人的深刻,又嬌嗔地瞥來一眼,說:「老章要栽在師爺手裡了!」 魯迅自嘲地歎了一聲:「其實我也真該走了,只是不應該這樣被人掃地出門。我是不會讓正人君子們太盡如人意的……」 1925年深秋的一個黃昏,青年毛澤東獨自來到層林盡染的橘子洲頭,在江水邊發出了「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疑問。他即將離開長沙,去廣州出席國民黨的「二大」。他在臨行前,給上海的中央局寄去了那篇《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陳獨秀會怎麼看呢?他隱隱地感覺到了與這位總書記的政治分歧。 陳獨秀一接到毛澤東的文章,果然陰沉著臉不高興了。他用毛筆在這段話下畫了杠杠,還氣憤地加上了一個個問號。 中國革命亙30年而成效甚少,並不是目的錯,完全是策略錯。所謂策略錯,就是不能團結真正的朋友,以攻擊真正的敵人。 陳獨秀不滿地問蔡和森:「毛澤東認為我們的策略錯了,忘記了農民,什麼時候我們忘記了農民呢?總要有個分寸嘛!搞資產階級革命,你要依靠農民,這不是激進又是什麼呢?」 蔡和森苦笑著沒有吱聲,一年前鄧中夏也讓這位總書記惱火了一陣子。他在《我們的力量》中提出了工人階級是當前革命的領導階級,現在毛澤東又打出了依靠農民的旗號,這就從根本上否定了陳獨秀那兩篇自以為是的大作。一篇是《資產階級的革命與革命的資產階級》,另一篇就是《中國國民革命與社會各階級》。兩年多來,陳獨秀差不多就是按這樣的思路在分析問題,指導革命的。如果他的文章被否定了,又意味著什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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