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張元濟也動了感情,低首槍然一笑道:「因為我們同樣生不逢時,卻空懷一腔教育救國,改造國民的夙願。區別是你以畢生精力辦學,而我卻立志振興二十世紀中國的出版業。我倆也算天涯一知己,惺惺惜惺惺罷了!」

  蔡元培一到上海後,各界名流紛紛前來拜訪。而他卻開始為出國做起準備、先是不斷謝絕北大師生的挽留電函,寫信安排蔣夢麟以個人名義代行校長之職。當時浙江為籌辦杭州大學,曾邀請學界名流成立了一個杭州大學董事會。他因不能前去開會,就和陳大齊、蔣夢麟聯名提出了一份《籌辦杭州大學的建議》,參照國外名牌大學和北大的經驗,提出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辦學方案。據說後來這所大學的創立,基本上採納了他的思路。

  而當時的孫中山已重返廣州,又一次重振了陸海空大元帥府,在蘇聯顧問團的幫助下,以大無畏的氣概,全力指揮討伐陳炯明和滇桂軍閥的叛亂。這天,張元濟見汪精衛、胡漢民和徐謙上門,忙在一品香設宴款待諸位老友。席間,蔡元培心情沉重地摸出一封親筆信函,臉色歉疚地遞給汪精衛說:

  「兆銘兄,有一件事實在為難,還望兄幫我將這信親自轉交中山先生為感。前不久孫先生托北大教授石瑛帶來一函,命我前往廣州效力左右。按理本應立即動身,奉令承教。但冷靜一想,現在中山先生軍務倥傯,麾下所需要者,自是治軍籌款之材,元培於這兩方面實無一點能力。再說現今兒輩有赴歐留學之議,年幼途遠,非元培親自照料不可。所以還望兆銘兄幫助解釋一番才好,以免孫先生誤會喲。」

  說完他有點步履蹣跚地站起身,略顯尷尬地向汪精衛彎腰鞠了一躬。幾年不見,汪精衛還是那樣風流倜儻,而蔡先生已明顯老了。過多的憂慮和折磨已使他的身體變得異常消瘦而疲弱,望著這位歷經滄桑,滿頭白髮,額頭上爬滿歲月炎涼的龍鍾長者,汪精衛和胡漢民都感歎萬千,深情地勸他先安心去國外靜養一段時間再說。

  正當蔡元培經過長時間的奔波和追尋之後,身心疲憊地準備遠離紅塵,過上一段隱居生活之時,一個新的機遇,一種新的生活,又隨著春天的陽光明媚地照亮了他的臉龐。他剛到上海,那位浙江興業銀行的總經理徐新六就趕來提親。這門婚事還是幾個月前說起來的呢,徐新六是杭縣人,其父徐仲可又是蔡的鄉試同年,也算是世交了。女方叫周養浩,還是當年他和黃鐘玉創辦愛國女校時的學生。徐新六的母親何墨君曾是該校的教師,平時與周養浩關係甚密。他們見蔡先生喪偶後生活實在太苦了,就有心促成這段姻緣。

  那天經徐新六再三介紹,蔡元培也動了心。徐新六說:

  「周女士是位老姑娘,祖籍南京,幼年在富陽新登和杭州長大,擅長寫詩和繪畫,性格文靜賢淑,今年三十一足歲。她對先生一直很敬仰,前幾年還專程到北京府上拜訪過先生和師母,您還為她的工筆仕女圖題過詩呢!她素有出國深造的心願,如能在這次結婚,先生正好攜婦將雛,舉家前往歐洲,我們做朋友的也就放心了。」

  蔡元培因平時介紹的人大多,曾提出三項擇偶條件。一是原有相當認識,二是年齡略大,三是熟請英文。現在這些條件倒是基本具備了,可是當他仰臥在沙發裡,一種傷感之情卻悄然在心中蔓延。

  隨著婚期一天天臨近,他也常摸出周養浩的照片靜靜端詳。望著望著,他的思緒又會一下子想起幾十年前的往事。

  「老爺,回鄉的行裝奴家都收拾妥了,咱們何日離京呢?」

  那是第一位夫人王昭的聲音,當時這位翰林爺正因百日維新的失敗,心情抑鬱地遞上告假呈文,準備辭官回鄉。記得他瞥了一眼身材瘦小、臉色蠟白、並且顫著一雙小腳的夫人,內心不由得漫上幾分愛憐和苦澀。見她因一邊檢點行李,一邊哄帶孩子而累得額角沁出了微汗,他不由地嗔怪了一聲道:

  「你以後可不要再叫什麼『老爺』,也不要再稱什麼『奴家』了,聽了多彆扭呀?」

  「唉,奴家都叫慣了,總是改不過來呢!」

  「王昭啊王昭,你真是個鐵檻寺裡的賈桂啊!人叫你坐著,你說是站慣了。人叫你站著呢,你恐怕還會說是跪慣了吧?」

  蔡元培那天望著夫人天真而又茫然的神情,只能無奈地搖著頭。他們自然是舊式婚姻,王昭有潔癖,日常生活中又比較小氣,還纏了小腳,結婚的最初幾年他似乎並不愛她。但是隨著婚後的第七年,夫人接連給他生下兩個兒子,他們這才慢慢找到了夫妻生活的感覺。蔡元培終於發現了夫人那種「澹于世榮」的美德。現在想起這位苦命的亡妻仍心裡發酸,一位舊時代的女子,竟能毫不介意地丟棄為世人羡慕的翰林夫人名分,甘心跟著他去當一名荊釵布裙的民婦,這份大義,又怎能不讓他感激和懷念呢?

  還有黃仲玉,跟自己將近生活了二十年,可幾乎一直在流離顛沛、擔驚受怕中度日如年,最後連臨終時都沒看上一眼。唉!想起來真是有愧呀。現在這位美如玉、靜如水的周小姐,更像一位待閣的名門閨秀,如讓她來陪伴自己這半老夫子,不是太虧待人家了嗎?

  黃昏了,又是一個漫長的黃昏。

  他在惶惶不安的等待中走進了夏天,走進了簡樸而新式的婚禮。那是在蘇州留園的一座江南庭園裡,幾位老友,三五知己,相擁著一介老書生和一位出水芙蓉般的新娘,在音樂的伴奏下,走進新的一輪人生境界……

  是夜,兩人親昵地在燈下凝視著對方。望著那脈脈含情的眼睛,他那顆蓄滿苦難,疲憊不堪的心,恍惚一下子找到了歸宿。新房裡隱隱傳來一個欣喜而微顫的吟詠聲:

  忘年新結閨中契,勸學將為海外遊。
  鰈泳鶼飛常互助,相期各自有千秋。
  ……
  啊!這境界他已經期盼過多次了。
  啊!這境界他知道終於來臨了。
  ……

  十天后,蔡元培攜眷離滬赴歐。經過一個多月的海上漂泊,終於來到了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居住。夫人和女兒進了國立美術學院,他開始潛心為商務印書館編寫《哲學綱要》。每天黃昏,一對老夫少妻散步于林間小道,吟詩賞月,結伴遊覽,總算過了一段恬靜祥和的家庭生活。

  3

  而北京那幕「賄選總統」的鬧劇,也正是緊鑼密鼓地開場。

  曹錕為了當總統,先黑著臉趕走了王寵惠的「好人內閣」,又逼國務總理張紹曾於夏天自動辭職,然後就親自導演起一出「逼官」戲。他親自唆使馮玉祥部下張之江率領一幫軍官,佩刀闖入新華門,在居仁堂裡向大總統黎元洪索要軍餉。緊接著,曹錕的黨徒又下令警察罷崗,還撤走了總統府的衛隊,雇傭了數百名乞丐,自稱是「市民請願團」,天天在黎元洪的住宅前手執小旗,狂呼亂叫地逼他下臺。黎元洪心裡自然明白誰在搞鬼,就直接打電報向曹錕和吳佩孚抗議。更有甚者,竟公然給黎元洪的住宅斷了水電。黎元洪終於一氣之下,帶上總統大印悄然出京。曹錕聞訊十分惱怒,急令直隸省長王承斌「劫車奪印」。只見黎元洪的專車剛到天津新站,就被上千名軍警團團圍住。王承斌下令摘去了機車,逼迫這位大總統交印。黎元洪被逼得走投無路,心裡實在無法忍受這奇天大恥,竟氣得欲拔出手槍自盡,幸虧隨員急忙上前阻止。可憐這位大總統,最後也只得乖乖地將印信交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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