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六〇


  「同學們!大家平時雖同在一校,但彼此並不十分相識。就算相識,也並不一定知道對方的家境。閱歷和志向。這次進山,我親自撰寫了一份《請參加西山旅行隊的北大同學述生活經歷啟》,待會兒由李辛自主任發給大家。請諸位互相詢問,認真填寫,逐條作答。然後統一送鄙人處,我想將它編印一冊,再發給大家。既可增進師生間的瞭解,也可啟發心智,激勵同學們更好地立志、立言、立德。」

  他話剛說完,李辛白就和範文瀾捧來一大疊油印的文稿,依次發給眾人。

  羅家倫接過一看先笑了,對傅斯年調侃道:

  「這蔡先生不愧為留洋的,學西方民主搞起問卷調查來了。」

  傅斯年卻倚老賣老地說:「差矣!這是他組建光復會之遺風也。聽說當年他就搞過一份絕密的會員名冊,自己親自保管。後來轉給黃炎培了。」

  張國燾卻拿著這份油印啟事,與羅家倫開起了玩笑:

  「姓名,羅家倫。品性,喜歡追名逐利,甚至印名片沾羅斯福的便宜……」

  話還未說完,先被羅家倫一拳推倒在地。

  顧頡剛卻挺認真地摸出筆,覺得挺有新意,邊輕聲吟誦,邊考慮該如何填寫起來。他發現要填好這份東西,還挺費腦筋呢。

  一、姓名字號:起名之義。如以一字為兄弟行所公用者,又偏旁或有取義等。字為尊長所命與?抑自命之與?別號何義?以有字、號為善與?抑以省之為善與?

  二、鄉里:何省?何縣?城與?鄉與?故鄉風景與北京,與西山比較何如?故鄉人情風俗與北京比較何如?

  三、品性:剛與?柔與?敏捷與?精細與?有何等嗜好?有不善之念,能自知而自製之與?善善之念與惡惡之念,孰為偏勝?常以何事為消遣?

  四、學業:以前所受之教育如何?性所最近者為何種科學?平日所最苦者為何種科學?畢業後願任何種職業?

  五、經濟:家境如何?現在一年之費,皆家中所供給與?畢業以後,有自費遊學或留京研究之能力與?現在一年之費,作如何分配?

  六、對於本校之關係:對於本校不滿足之感何在?教員中所最佩服者何人?同學中所最親善者何人?以何故而親善之與?入何種會?

  七、入山以來之狀況:衛生上、美學上之感想如何?每日之定程如何?於音樂、繪畫及其他運動,以何者為最有興趣?


  蔡元培佈置完後,又悠然回到一刻有「醇親王到此」的懸崖下。此處涼氣襲人,頑石上正端坐著一位清臒文靜的長者。他就是蔡的同鄉,當年的同科翰林,海鹽人氏張元濟。張元濟在百日維新時可比蔡翰林風光多了。曾是帝党中死硬分子,官至四品行走,可以隨便出入于光緒和康、梁之間,還參與籌辦了京師大學堂。西太后反撲時,本應同譚嗣同等人一齊查辦,還真多虧了李鴻章竭力死保,西太后總算刀下留人,以一紙「驅逐出京,永不任用」的旨諭放他一條生路。他現在上海主持商務印書館,與蔡元培可謂生死之交。蔡當年兩次出國留學,都得到過商務印書館的鼎力相助。這次他是專程來北大,與蔡元培商量合作出版學者叢書的事。這一年多來,北大的教授們潛心教學,許多講稿本身就是一部頗有見解的學術專著。像胡適的《中國古代哲學史大綱》,梁漱溟的《印度哲學概論》,已在當時的學術界廣為流傳。還有周作人主講的《歐洲文學史》,由於其兄長親自幫助修訂,反響也很不錯。

  張元濟感歎一聲投來敬佩的目光,他不解地問:

  「鶴卿兄,今天我算大開眼界了。二十年來,我們這一輩人已多數落伍。為何你和你的思想卻始終追隨時代一起前進呢?」

  蔡元培是位謙謙君子,自然含笑不語。一旁那位李鴻章的孫子,卻開始了插話。

  他叫李平原,因是世家子弟,從小見多識廣,口無禁忌。蔡元培這次特意請他來陪張元濟聊聊天。

  李平原歪起腦袋,神情可愛地望著蔡元培說:

  「我總覺得蔡先生雖然德高望重,但那顆心卻始終和年輕人一樣充滿好奇。也不管什麼主義,只要是新東西,你都感興趣,都想搞個明白,甚至都想參與進去。所以我說蔡先生不會老,因為你的心始終想望著新的世界。」

  離這兒不遠,就是西山八大處大悲寺。那裡的十八羅漢一律用檀香木屑含沙精心塑造,芳香繞梁,慈目莊嚴。上山旅行的《新青年》同人們,也正圍坐在寺廟外的石桌旁大發議論。

  陳獨秀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他對這幾個月的《新青年》非常滿意,朗聲說道:

  「自改成同仁刊物後,我們向國粹派發起了全方位的進擊。四月以來,樹人兄接連給『隨感錄』寫了幾篇雜文。他見適之寫了《貞操問題》,覺得還不過癮,馬上送來了《我之節烈觀》相呼應。也許他從舊營壘中走來,情形看得格外真切。也許他已絕望於那腐朽的一切,下筆起來就異常地勇猛和機警。尤其對那些打著『祖傳老病』旗號反對吃藥的『國粹派』,攻擊起來真是絲毫不留情面喲。你們且看他如何比喻國粹?他說『即使無名腫毒,倘若生在中國人身上,也便紅腫之處,豔如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以殘酷為樂,醜惡為美,腐朽為神奇,這就是國粹——野蠻文化的混合體。』哈!他的深刻,令我都有點兒膽顫呢。」

  錢玄同也深有感觸地說:「我知道他的性格,他是想做改造國民性的獨立戰士,而不是盲目追隨的嘍羅。他的文風既有魏晉文章的清峻通脫,唐人小品的精練潑辣,還有太炎先生論辯時那種帶點霸氣的激烈。現在魯迅先生的名氣已經很大了,適之是提倡建設的,《新青年》同人中要冒出一位大作家了。」

  胡適會意地一笑,至少是現在,他對這位魯迅先生的文風也很佩服。他覺得對方悲憤的目光裡還飽含著一種人道的哀矜,投向眾多舊時代的犧牲品,投向婦女和兒童,渴望著能在將來看到血的蒸氣,聽到醒過來的人的真聲音。

  也許大家過多地談到了周樹人,周作人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溫和地坐著側耳靜聽,遠處隱隱飄來了一縷梵音。

  胡適終於把話題引向了下一步的打算,也許快要輪到他編稿了,他關切地問周作人:

  「聽說樹人兄又在醞釀新小說了?唉!我這人是翻譯有功,創作無力。就在六月號上,我們總算搞了個『易蔔生專號』,還和羅家倫合譯了《娜拉》。我打算在編十月的五卷四號時,集中發表一組關於戲劇改良的文章。已約了傅斯年、歐陽予倩,還有一位據說是林琴南弟子的張厚載寫稿。提倡個性解放和多寫『社會問題劇』,給暮氣的國劇灌些西方的『少年血性湯』。」

  劉半農一聽到林琴南的名字,就開始警覺起來。還有那位「黃門侍郎」傅斯年,也令他不快。最近黃侃和劉師培,都不同程度地在課堂上嘲諷過他的淺薄。他不滿地提醒胡適:

  「你別以為有人捧你就大包大攬起來,當心有細作混進來探底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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