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四〇


  段祺瑞又是一聲讚歎,並親自為他這驚世駭俗的舉動鼓起掌來。

  梁啟超滿臉通紅,越來越激動。微禿的額頭滲出了亮晶晶的汗珠,像只正在發熱的燈泡。他清了清嗓子又說:

  「總理!為了籌措軍餉,我已指示葉恭綽向天津交通銀行借款60萬元,全部由你調遣使用!」

  這下子段祺瑞真被感動了,他一把上前擁住了梁啟超,忍不住地許起願心來:

  「知我者任公也。這樣吧!待我再造共和後,一定請你出任新內閣的財政總長。」

  其實遠離巢穴的辮子軍總共才三千之眾,一聽說段祺瑞馬廠誓師,大軍逼境,軍心早已動搖。張勳這才知道被人耍了,在南河沿公館裡破口大駡起來。緊要關頭忽然想起那塊能亮出來降服對方的黃綾子,可他萬萬沒有料到,這個寶物居然永遠找不到了。他這才慌張起來,先想「金蟬脫殼」,一面請求辭去議政大臣和直隸總督之職,一邊想請徐世昌出來調停並組織內閣。見這個法子不靈,便決定「走為上計」,他想逃往蒙古,招兵買馬以圖再起。可是京張鐵路又被那個當年斷他後路的田中玉拆毀了。他終於走到戰必敗,和不能,逃又無路的絕境。

  在束手無策之時,他只能去哀求列強的駐京公使團出面調停。列強們為了各自的利益,還算給他面子。可是當他們拿著段祺瑞提出的解除全部武裝,才能保證生命安全的條件來見他時,他又氣得暴跳如雷。他一定要堅持帶兵回徐州老巢,他對段祺瑞的答覆竟是四句挺風雅的歌謠——

  我不離兵,兵不離械。
  我從何處來,我往何處去。

  這時,他已真正成了孤家寡人,那些隨他鼓噪復辟的遺老遺少早已作鳥獸散。連康有為都化裝逃進了美國公使館,吃著洋人的飯菜,又寫起了洋洋萬言的《共和平議》一書。他在書中的結論是中國實行民主制必然分裂最終滅亡。他還居然大言不慚地公開宣稱——

  懸此論於國門,甚望國人補我不逮,加以詰難,有能證據堅確,
  破吾論文一篇者,酬以千元。


  就在7月12日,討逆軍向張勳發起了總攻擊。在天安門前的工事上空,忽然出現了兩架飛機。使用飛機作戰,這在當時的中國還是頭一回。飛機呼嘯著飛過辮子軍的陣地,投下了決定最後勝利的三枚炸彈。

  第一枚炸彈落在隆宗門外,炸傷了抬「二人肩輿」的轎夫一人。第二枚炸彈落在御花園的水池中,炸壞了水池一角。第三枚炸彈落在西長安街隆福門的瓦簷上,沒有爆炸,卻把聚在那裡賭錢的太監們嚇了個半死。這空中大鐵鳥的轟鳴聲和三尺長的小炸彈,把剛登基的小皇帝嚇得渾身發抖,大臣太監個個面無人色,太妃們鑽到了桌子底下。在一片混亂中,還是警察總監吳炳湘出面安排。叫了一個德國人,兩個荷蘭人,乘坐一輛插著荷蘭國旗的汽車到了張勳的公館。在幾個人高馬大的洋人簇擁下,這位被炸彈嚇得走了神的身材短小的「辮帥」,終於倉惶鑽進汽車逃到荷蘭公使館去了。

  一場只折騰了十二天的噩夢結束了。

  北京城又恢復了平靜,新華門上又飄揚起嶄新的五色旗,好像惟一的變化只是總統府裡換了一位新主人。

  不過老百姓不在乎。

  16

  暑假裡,北大預科單身宿舍裡陸續住進些新教師。校園裡很快流傳出一則笑話,說北河沿裡盡是一群卯字號的怪人物。

  要說最怪的當數劉文典,他是劉師培的弟子,主張舊學,尤以中古文學和莊學獨步海內。但又做過孫中山的大秘書,扮演過革命黨。他曾因吸食鴉片,故面目黧黑,走起路來仙軀飄飄,有弱不禁風之相。來北大後頭髮鬍子總是留得很長,又不愛洗滌修整,真是首如飛蓬,面似黃蠟,簡直能與辜鴻銘齊名了。最有趣的還是他那件長衫,真像辛亥革命前舊式婦女所穿的裙子,不准看到腳,走路不能踩到裙邊,只得輕輕慢移蓮步。他偶爾也穿穿皮鞋,又破又髒,從不擦油,反正長衫拖到掃地而行了,倒也不怕學生笑話。他說一口安徽江北口音,每當牽連到段祺瑞時,口多微詞,開頭先來一句「我們的老中堂啊……」以下便開始極不雅馴起來,一直要扯到「老中堂的太夫人」頭上才肯罷休。劉文典號叔雅,常喜歡用文字學上變例改為「狸頭鳥」,友人則戲稱之為「劉格拉瑪」,用代稱號。

  再說新來的劉半農,他在上海時賣文為生,在鴛鴦蝴蝶派雜誌《禮拜六》上寫過《賣花女俠》、《髯使復仇記》、《催租夫》等作品,身上難免沾染了一些紅袖添香的才子氣。名字也先是「伴依」、「半依」,以後因給《新青年》寫稿,成了文學革命的戰士,才變成了「半農」。再加上相貌堂堂,頭特大,眼有芒角,初進校園時,人們還以為文曲星下凡哩!他的好處一是真,從不裝假,敢說話,不怕罵。二是天真爛漫,待人絕無惡意。瞧!人家笑他穿魚皮鞋,愛出風頭,猶存上海少年滑頭氣,他卻毫不在意。今天見陳獨秀約他去吃飯談《新青年》,又故伎重演。不但鞋照穿,手裡還拿著根只長二尺的文明棍,又裝起縉紳的派頭來了。

  卯字號的人物自然還有胡適之,他因人在歸國途中,房間是留好了,暫且沒戲。

  午餐還是擺在學士居,劉半農剛進門,已見陳獨秀、錢玄同的身影。也許是大名鼎鼎的陳獨秀頭一回光臨,張掌櫃已端著康熙酒杯陪著說話呢。在北大,吃是絕對自由的,愛怎麼吃就怎麼吃。像沙灘一帶,林立著無數的小飯館,賣麵食,賣米飯的全有。學生只要走進任何一家去,花半個鐘頭工夫,費幾分錢到兩毛錢,就管你吃飽肚子了。學士居算是沙灘第一流的館子,菜做的實在不錯,雖是最貴的,但仍生意興隆。普通一點的飯館是二院斜對面的學生食堂,還有西齋斜對面的華盛居,東齋隔壁的海泉居等等。

  見客人齊了,張掌櫃今日親自幫著點起菜來。

  他恭敬地問陳獨秀:「平時學生來都是點『張先生豆腐』,吃了就走。今日三位大教授光臨,是否改吃『馬先生湯』?」

  見陳獨秀頭一回聽說,牛眼瞪得老大,錢玄同忍不住擊案大笑起來:

  「仲甫有所不知喲,前一道湯是一位張姓同學所為。而後一道湯則是正宗的教授發明,何人有此雅興呢?杭人馬敘倫是也。作料有筍片、雪菜、豆腐等幾十種,反正在北京永遠湊不齊,你就將就一點品嘗吧!」

  陳獨秀聽得食欲大增,連聲催促道:「快上!快上!」

  張掌櫃又賣起關於,歪著腦袋問:

  「『總統魚』聽說過嗎?這可是難得品嘗的佳餚呀!」

  這回連錢玄同也傻眼了,張掌櫃神氣地仰起脖子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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