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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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陳獨秀崇敬這種精神,也相信這位領袖群倫的長者的辦學能力,但還是下不了應聘的決心。這件事畢竟太突然了,他想起了一個人,挺鄭重地說: 「蔡先生,我向您推薦一個人,胡適之博士。此人比我強,又馬上要從美國回國了,更適合擔任這個職務。」 對於求賢若渴的蔡元培,胡適之他自然喜歡。這位哥倫比亞大學杜威先生的高足,正熱衷於做白話詩,與他的留美好友梅覲莊和任叔水筆戰。他已在《新青年》上拜讀了那篇《寄陳獨秀》的著名長信,對他的「文學革命」口號讚歎不已。最近,又從另一篇文章裡聽到了他來自大洋彼岸的呐喊:一個國家與其有海陸空,不如有大學。這位文風犀利的青年學者如能加盟北大,將會給這座死水一潭的學院很大震動。但對於陳獨秀,他更不願輕易放過。他已隱隱覺得主長北大後,將會與舊勢力進行一場艱苦較量。他需要一批胡適這樣的急先鋒,更需要陳獨秀那樣叱吒風雲的主將。 他因馬上要去參加信教自由會的一次演講,只能先起身告辭。他已下定了三顧茅廬的決心,臨別前,又意味深長地瞥了陳獨秀一眼。 「我還會再來看你的。」 2 沿著景山往東不遠,隱約可見一片頗為寬綽的殿屋式建築群,這就是當年的和嘉公主府。 和嘉公主是乾隆帝純惠皇貴妃蘇氏的四女兒,生於乾隆十年冬月,乾隆二十五年,以十六歲的花齡下嫁給大學士傅恒之子福隆安。皇恩浩蕩,賜第在馬神廟路北。馬神廟原是明禦馬監馬神的舊祠,改為皇家府第後,因這位公主紅顏薄命,僅二十三歲就香消玉殞,庭院也由此漸趨荒蕪。「百日維新」時,京師大學堂急待開學,清廷下詔,撥此地的空閒府第做了校址。這真是一座名符其實的皇家大學,先不說環境,離帝城僅一步之遙。倘若在夏日,往西望去,護城河的荷花會順著紫禁城根,一直開人望不清的金黃紅碧之中。那是神武門的石橋、牌坊,還是景山前的朝房和宮殿?在煙雨迷濛中遠眺金碧輝煌的皇城景色,也確實令人神思恍惚,浮想聯翩。 也不說建築,府院留痕裡似乎處處彌漫出一股「乾隆氣」。這座昔日的皇家庭院,當初還是很有些氣派的。坐北朝南的清式門庭前,守著兩隻威猛的石獅子。府第四周全用巨型古磚壘成高達四米的圍牆,東西四十丈,南北六十丈。頭門前上方高懸「大學堂」三字匾額,歷年夏天學生投考,錄取的紅榜總是張貼在門外的。進門有一荷池,立一石柱刻有篆文的日晷,也可見一合人環抱的古槐在風中搖曳出蒼涼。後面是五間公主府正殿,上面藻井依然,明柱朱漆斑剝,一派皇家舊氣,開辦時先做了大講堂。大講堂後,東、北、西三面都有房,西側耳房,成了後來許多名教授講課前的休息處。北房高大考究,辛亥後做了國立北京大學的宴會廳。最令古建築學家歎息的,還是後排兩層磚木舊房子,俗稱公主樓,開辦時湊合著做了藏書樓。遇見這樣的樓,好像有幸撞見了《紅樓夢》裡賈蓉借玻璃炕屏時,鳳姐叫平兒拿樓門上鑰匙去取的那一種,在老北京也是僅剩幾處了。西路後部幾進大屋,原為公主居住之所。雖枝幹猶存,已由清爽變為雜亂,成了學校的辦公處。 這座全國的最高學府,自1898年開辦於今,校址已從四公主府,擴展到漢花園、松公府。今年九月,校方又終於向比利時儀品公司貸款二十萬,準備籌建後來將成為北大象徵的「紅樓」。但影響中國進程的新舊兩股勢力,圍繞著如何辦學的較量,卻始終沒有松過勁。 先是那位羸弱而好幻想的光緒皇帝,在康有為等人的推動下,下令設立了京師大學堂。他是想為推行他的新政辦一所新型大學,還請來了名噪一時的梁啟超起草大學堂章程。這是個與歷朝太學和書院完全不同的章程,規定了各省學堂皆歸大學堂統轄,提出了一整套中西並用的辦學方針。光緒還任命了曾歷任工部、禮部、吏部尚書,政治上傾向維新的孫家鼎為首任管學大臣。當時真可謂人才濟濟,中學總教習為嘉興人氏許景澄,這位曾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的外交官,出使過法、德、意、奧、荷、俄等國,頗長於經世之學。西學總教習為美國傳教士丁韙良,隨他掌教的還有一批歐美來華的傳教者,著名的有李提摩太、李佳白、林樂知等人。當時的朝廷還規定開辦經費為白銀三十五萬兩,常年用款二十萬零六百三十兩。 但好景不長,光緒二十四年的八月六日,西太后發動了政變。馬上下令恢復了八股取士的科舉制度,維新派的新政措施幾乎全被取消,惟京師大學堂奇跡般地保留了下來。西太后自有她的打算,自漢武帝元朔五年設立太學後,從魏晉到明清,一直以國子監相沿襲,她要讓大學堂回到祖宗開創的老路上去,先是借八國聯軍進京,以「主和」的罪名殺了銳意革新的許景澄。又在1903年重新修訂大學堂章程,在大學分科中增設了經學科,使大學堂完全成了舊式書院。當時的學生多數出身于貴族官僚門第,講授經史的也多為翰林院腐儒和政府官吏。學生入學堂是為了找「恩師」做靠山,謀求升官之道。被傳為軼聞的是進士館裡每個學生幾乎都有聽差伺候,上課鈴一響,得先由聽差來請老爺上課。據說當時的體育課,有些教員叫口令也畢恭畢敬地喊什麼:「老爺,向右轉!大人,開步走!」 光緒三十三年,優級師範科的一百零四名學生畢業了,他們是京師大學堂的第一期畢業生。當時畢業生的成績,分最優等。優等、中等和下等四種。最優等和優等者被授予師範科舉人學位,並分等授以官職。雖授有官職,因為是師範畢業,還要盡滿五年的教席義務,才能候補。至於何時能補上,又要輪班子,找門路,真是遙遙無期。難怪當時有個學生,為一位早逝的同學寫下這樣的挽聯:「未博得五年義務,七品虛銜」,為死者也為自己的功名未就喟歎不息。 辛亥革命後,蔡元培一度主持教育部。將京師大學堂正式改稱國立北京大學,向總統推薦嚴複為第一任校長。根據蔡元培主持制定的《大學令》,廢去了忠君、尊孔等信條,將經科和文科合併,取消了經學科。但袁世凱為了加快復辟帝制,一面幹方百計摧殘北大,曾先後兩次以經費不足提出停辦北大;一面又拼命拉攏師生,在去年的下半年,竟要封北大校長和教授為所謂的「中大夫」和「下大夫」,遭到了胡仁源和教授們的嚴正拒絕。當袁世凱準備舉行「登極」大典時,北大師生群起反對,最轟動者為文科教授馬敘倫的掛冠而去,在京城一時傳為美談。 如今,面對這動盪不寧的政局,這座古老的校園終於漸呈衰相。北大好像有些老了,不僅房子老、工友老,連歷任校長坐的汽車也老得快走不動了。白天,教師中不少人是靠印舊講義混日子的。學生中有錢的就整夜地吃花酒,捧名角,打麻將,對讀書興趣不大。都說要看北大人的散漫,只要去學生宿舍。不說別的,一走進東齋西齋矮小卑濕的宿舍,光看那佈局就令人咋舌。有的房間,開前後門,用書架和帳子一隔為二,各走各的門。同房之間,說話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有的還要絕,像演話劇似的,縱橫交錯地掛了許多長短高低的白布幔,將房子隔成一塊塊互不干涉的獨立單元。同一宿舍的人在走廊上相遇,也互不招呼。好像各人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只是與意氣相投者交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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