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莊子傳 | 上頁 下頁
六二


  惠施對魏國徹底絕望了。魏王既然如此對待我,我還賴在這兒,有什麼意思呢?回到蒙邑老家去吧,那兒有我的老朋友莊周,有我熟悉的山山水水。

  秋風在呼呼地刮著,樹葉鋪滿了大樑的街道,一派淒涼景象。

  惠施的車隊,一共有七輛車。一輛裝載著簡單的行李家具,一輛坐著惠施與家小,另外五輛,全是書,所謂「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幾個親信的門客,坐在裝書的車上,充當馭者。

  惠施不時從車中探出頭來,戀戀不捨地凝視著街上的行人與房屋,心中不勝悲涼。

  第一次離開大樑,也沒有這麼淒慘。因為那時候,有張儀在中間搗鬼,惠施對魏王還有一線希望。他堅信自己的理想會得到實現。

  今天離開大樑,是生離死別。魏襄王象踢開一條老狗那樣踢開了我。到別國去重振旗鼓,更是不可能了。

  真象做了一場夢。幾十年的事在彈指之間就過去了。當年隻身到魏國來闖蕩的情形,就如同發生在昨天。

  七輛馬車靜悄悄地駛出大樑東門。沒有人來為它們送行,只有城牆上的幾隻烏鴉,發出「哇哇」的叫聲,使惠施淒冷的心更加淒冷。

  這天傍晚,莊周正在與藺且說話,院子裡捶制葛麻的兒子喊道:「父親,外面來了幾輛馬車!」

  莊周與藺且出門一看,原來是惠施。數年不見,他更加蒼老了,微微有些駝背,眼睛中流露出疲倦的光。

  「您這是……」莊週一看惠施身後跟著家小,不解地問。

  「辭官歸隱,投奔莊兄。」惠施有氣無力地說。

  「這就好,趕快進來吧。」

  顏玉聽外面有人說話,也出來了,見此光景,便拉起惠施妻子的手,到裡邊去了。眾門客將車上的家具、書都搬到院子裡,暫時放在屋簷下。

  「我打算在這附近修幾間茅屋,聊渡殘生。」

  「惠兄,我一直在等著你哩!你如今才迷途知返,不過還來得及啊!就先在我這兒擠幾天吧。」

  當晚,兩位老友邊飲酒,邊聊天,回憶幾十年來的坎坎坷坷、風風雨雨,感慨良多。

  第二天,莊周與惠施便在離莊周家一箭之遠的一塊平地上,規劃了惠施的住宅。因為還有幾位門客,所以,惠施的茅屋要多蓋幾間。商議定後,便雇人動工了。

  一個月之後,新居落成,惠施全家搬了進去。惠施畢竟當了幾十年的宰相,有一些積蓄,生活倒也不愁。

  兩位老友,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惠施總是發洩他那一肚皮牢騷,而莊周,總是多方勸解,曉之以天命。

  這天,莊周來到惠施家中,一進門,惠施就說:「莊兄,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襄王又派人來請我回大樑。」

  「白日作夢!」

  「是啊!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的心,卻不能象你的真人那樣熄滅如死灰啊!」

  「惠兄,你的愛民罷兵夢也該醒了。這一輩子的經歷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我自己也沒辦法。我翻開你的書,就好象將一切都忘了,可是,一合上眼睛,大樑、相府、魏王就象鬼神一樣鑽入我的腦海。我這一生,恐怕沒救了。」

  說著,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莊周惋惜地搖搖首:「只將好夢當作覺,反認它鄉是故鄉。執迷不悟啊!」

  「夢覺之後還是夢,歸來故鄉無鄉情。何者為迷?何者為悟?」

  「人世萬事皆是夢,故鄉只在黃土壟。生便是迷,死便是悟!」

  惠施微微睜開雙眼:「如此說來,生人便不悟?悟者即死人?」

  「非也。死生實是一貫,猶如晝夜交替,春秋往復。若能滲透此理,便能悟出何者為迷,何者為悟。」

  「日夜交替無數,春秋往復無數,而人生,只有一次啊!」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春風每次都不一樣。縱浪大化之中,何悲何喜!」

  三

  莊周家的葛屨生意越做越好,家境也漸漸好轉。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完全有能力獨自經營了。按理,莊周與顏玉老兩口也該頤養天年才是。

  但是,顏玉總是丟不開手頭的活。他們一輩子過著窮日子,窮怕了,一心想為兒子留下些財富,好讓他成家立業。兒子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卻還沒有定下親。

  她沒天沒黑地操勞著,身體越來越虛弱。莊周勸她不要過於勞累了,她總是說:「閑著沒事幹,心裡就著急。」

  這天,莊周與惠施正在惠施家中談天說地,藺且忽然跑進來說:「先生,師母得病了!」

  莊週一聽,也沒說話,抬腿就回家。惠施也隨後跟來。來到榻前,莊周拉住老伴的手,深情地說:「我早就說過,你要好好休息啊!」

  「沒關係,躺幾天就好了。」

  「大嫂,你總是放不開你的這個小家庭,就象我放不開天下這個大家庭一樣。你跟莊兄過了一輩子,也沒有學到他的逍遙啊!」惠施在旁邊說。

  「哼!我若學到他的逍遙,他早就餓死了!」顏玉看了莊週一眼,但並無責備之意,卻流露出無限疼愛之情。

  「是啊!我這一生,若沒有這麼一位風雨同舟的賢妻,恐怕也不會活到今天。」

  精通養生、略通醫道的莊周,知道妻子的病因。他開了個處方,讓兒子到蒙邑買回了藥,親自熬好,端到榻前,讓老伴喝下。

  這些日子,他再也不出門了,整天守在顏玉旁邊,給她講一些笑料,給她彈琴,好讓她愉快一些,早日痊癒。

  這天,莊周彈完一首曲子,離開幾案,來到榻前,對顏玉說:「其實,人的疾病與人的心情有很大的關係,並不僅僅是身體不舒服。」

  「你又胡說了。」

  「真的。不信,我給你講一個齊桓公的故事。齊桓公還沒有稱霸的時候,有一次與管仲同乘一車到澤邊打獵。齊桓公突然看見一個奇怪的東西從水中冒出來,一閃之間又沒入水中。桓公以為碰見了鬼,驚慌地抓住管仲的手,問道:『仲父,你剛才看見了什麼?』管仲回答說:『我什麼也沒看見。』桓公更加害怕,以為是不祥之兆,專門對他一個人顯現出來。

  「回到宮中,桓公就病了。一連數日不能升朝。整個齊國的人都知道了,以為桓公碰上了鬼,得了鬼病。

  「齊國有一位士,名叫皇子告敖,不相信有鬼能傷人。他來到宮中,自稱能治好桓公的病。

  「侍衛們將他帶到桓公的臥榻邊。

  「桓公問道:『世上有沒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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