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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莊周正在彳亍,突然看見前面路上蜷臥著一個人。他趕忙過去,仔細一看,是一位少女。那少女衣衫襤褸,髻發散亂,身邊撂著一隻破碗、一根木棍,看樣子是一個乞丐。她浮腫的雙目緊閉,口吐白沫,好象是病了。莊周當年與漁父交遊時,向漁父學了一些醫術,略通一點歧黃之道,他蹲下身,摸了摸女子的脈搏,看了看女子的氣色,知道她病得不輕,是因為營養不良引起的。

  他輕輕搖搖女子的頭,她毫無反應,又用手試了一下,鼻息尚存。思索片刻,他乾脆將肩上包袱換到手中拎著,扶起女子軟搭搭的身體,背到肩上,頓了頓,快步往家中趕。那少女在莊周的背上發出低低的呻吟,兩手無力地垂著,長髮披散下來,紛落在莊周的頸間,弄得肌膚癢癢的。此時的莊周只想救這少女的性命,已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的大防了。

  背著少女進了村子,就引起了人們的關注。鄉鄰們看見莊週一個大男人背著一個女子,不免交頭接耳,起先是竊竊私語,後來就指指點點:看啊,又是莊家那二小子,背個女人,肌膚相親,嘻嘻!男女有別,怎能如此不堪於目?有傷風化!是可忍,孰不可忍?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似的。莊周只管趕路,旁若無人,面無愧色。他來到自己家裡,將少女放在榻上,給她蓋好被子,然後趕緊生火燒水,也許,喝一碗熱開水,女子就會醒吧。

  莊嚴聽見莊周的屋子裡有響動,過來探視,瞥見莊周的炕上還躺著一個衣髻不整的女人,便問道:「這是誰?」

  莊周一邊往灶中填火,一邊說:「在路上碰見了一個昏迷不醒的乞丐。」

  莊嚴一聽,搖頭道:「莊周,你一去三年,音信全無,好不容易回來了,卻又弄回來一個不明不白的女子,古人雲:

  『男女授受不親。』這有汙我們莊家的門風啊!」

  莊周正色道:「兄長,還有什麼比人的性命更為重要的!

  我才不管什麼禮節不禮節,我只是想救活她。」

  莊嚴說:「大路上有那麼多乞丐,人家躲都躲不及,你倒好,往自己家中背。」

  莊周笑道:「誰非乞丐?你也是一個乞丐。天下之人都是乞丐,只不過乞討的方式不同罷了。」

  莊嚴聽了,大怒道:「不管你怎麼說,這個女人你必須送出莊門!」

  莊周站起來,慢慢走到莊嚴的面前,平靜地說:「大哥,行行善,先救人一命吧。」

  莊嚴一轉身,咣當一聲摔上門,回自己屋子去了。莊周盛了一碗開水,端到榻前,扶起那少女,用湯匙給她喂水。

  一碗開水喝下去,少女微微睜了睜眼睛。但是,很快又無力地閉上了。她像是很累。莊周把她平放在榻上,讓她睡著,然後又去給她熬粥。這時,嫂嫂推門進來了。聽了莊嚴怒氣衝衝的訴說,出於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同情,偷偷端來一碗雞湯。她對莊周說:「兄弟,這碗雞湯讓她喝了,多可憐的姑娘啊!」說罷,拭拭眼角,就走了。

  莊周心中感謝嫂嫂,趕快給那少女喂雞湯。他邊喂邊想,自古以來,人們就看不起女人,孔子就說過:「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可是,女人有時比男人還善良一些。男人們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與地位,什麼事都可以做出來,而且有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喝完雞湯,少女終於醒過來了,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旁邊,顯得非常驚慌,掙扎著要爬起來,莊周趕緊抓住她的手,重新讓她躺下,說:「你別怕。你現在需要休息。」

  少女問道:「我這是在什麼地方?」

  莊周微笑著說:「這是我的家。」

  少女感激地說:「多謝先生救命之恩。我……我得走了。」說著就要下榻,可是,剛一動身,就不由自主地又躺倒了。她渾身沒有一點力氣。

  莊周完全理解少女的顧慮,人家一個孤身女子對一個陌生男人肯定會抱有戒心的,在這道德淪喪的時代,誰能保證他莊周不是一個乘人之危的壞蛋呢?

  於是,他對少女說:「你恐怕聽說過我的名字吧,我叫莊周。」

  「莊周?就是那個非禮非仁、不忠不孝的怪人莊周嗎?」

  「是的,蒙邑的人都認為我是一個叛逆之徒。」

  少女更加驚懼了。跟這樣一個不講禮儀的男人在一起,不知會發生什麼事。這種驚懼給她增添了一些力氣,使她掙扎著下了榻。但是,她搖搖晃晃,站立不穩。莊周趕忙扶住她,並將他攙到榻沿上坐下。然後,他懇切地說:「姑娘,你放心,我不會欺負你的。你想,我如果是一個嚴守禮儀的人,能夠大白天將你從大路上背到自己的家中來嗎?你說不定早已命歸黃泉了哩!」

  少女一想,莊周說得也有道理。一個男人家,當著村人的面將一個陌生女子背到自己的家中,確實是非禮的行為,但是,如果不這樣,她也就沒命了。幸虧遇到這位非禮非仁的莊周先生,自己才撿了一條命。可見,非禮也不是壞事。於是,她說:「先生,你這樣做,不怕人家背後議論你嗎?」

  莊周不禁笑了:「我做的事讓別人議論的已夠多了,我才不在乎這些。只要你能恢復健康,我就高興了。你躺著吧,我去給你弄飯吃。」

  少女被莊周的一番誠意感動了,她的戒心已消除了一大半,再說,她現在也確實沒有力氣走動,就只好乖乖地躺下了。莊周一面燒飯,一面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家中還有什麼人,怎麼獨自出來討飯?」

  少女黯然傷神地回答說:「我叫顏玉,爸爸當兵十年了,一去無音信。媽媽餓死了,就剩下我自己。」

  莊周說:「哦,原來你是一個孤兒。我們倆可是同病相憐啊!」

  「怎麼,先生也是一個人嗎?」

  「我有兄嫂,但已分開單過了。」

  少女掃視了一下莊周的屋子,確實不象個家。這間屋子,既是廚房,又是臥室。本來就沒有多少東西,而且橫七豎八地扔著,顯得擁擠而雜亂。她見莊周笨手笨腳地在做飯,忍不住笑了起來。

  莊周怪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做飯的樣子,就象一頭笨熊。」

  「唉,流浪慣了,對家務事確實不太熟練。好了,吃飯吧,嘗嘗我的手藝。」

  吃完飯,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天色已晚,該休息了。莊周打了個地鋪,讓少女睡在榻上,那少女說什麼也不幹,非要自己睡地鋪。莊周說:「我到楚越去漫遊的時候,幾乎每天都睡地鋪,已經習慣了。」

  少女說:「我幾年來以討飯為生,也是每夜睡在地上,還是我來吧。」

  二人推來讓去,少女拗不過莊周,只好睡在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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