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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雖有皇上聖旨,呂釋之仍然十分客氣:「留侯之家,必多才人,兩子聰穎,天資俱佳。前日所奏實乃謙遜之辭。今皇上青睞,聖旨已下,就不必客氣了。只是不知留侯擇哪位公子入朝?」

  話雖客氣,但不容商議。張良雖已深思熟慮,但因知送子入宮,實為人質,所以不願話出己口。

  「太子聞知留侯之子入宮侍讀,格外高興,企盼甚殷。車馬已候在府外,請留侯不要誤了時辰,使太子失望。」

  這是在催促,又有些相逼之意。張良這時只有決斷:「皇上既已決意,為臣自當欣然從命,還請建成侯代為謝恩。只是為臣還有一願相請,也勞建成侯轉奏。若能如願,三生有幸。」

  呂釋之見張良已答允,先松了口氣:辦成這件事,皇后自然高興,定會嘉賞。

  「留侯不妨直言,釋之甘願效勞,只是尚不知留侯使哪位公子入宮。」

  「次子辟強。」

  張良口中吐出這四個字,仿佛用盡渾身之力,再不願多說一句話。

  呂釋子聽了,見張良再不多言,便抬起頭來,環顧左右,見姬定、姬康站立於側,逕自吩咐道:「從速傳話請二公子收拾妥貼,即刻入宮。」

  姬定、姬康滿懷不悅,一同去了。呂釋之轉向張良,問道:「不知留侯有何心願轉奏皇上?」

  張良知道,時辰已經不多,於是回過神來,將隱居紫關嶺的打算詳盡說了。其中兩句話,加重語氣,意在使呂釋之留意:一是紫關嶺,乃當年送皇上入漢中時相別之處,隱居在此,意在常憶皇上知遇之恩;二是隻身一人獨去,家室仍留櫟陽,決不相隨。

  這兩句話,第一句是說給皇上聽的,願皇上念及舊情,准允所奏;第二句是說給皇后聽的,請皇后稍釋疑慮,網開一面,放他而去。雖在倉促之間,張良所言,仍思慮周詳,滴水不露。

  從長安至紫關嶺,走的是褒斜道。

  時值深秋,正是「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的季節,關中之地一片蕭瑟。

  車馬從長安城西南的章城門出來,先向西行至郿縣西南三十裡,爾後折向正南。前方便是險象環生的棧道。

  至此,車駕上行,折返長安去了。只能靠人牽馬匹,沿著寸寸皆險的棧道艱難攀援。

  這段棧道,在楚漢元年皇上入漢中時,依張良之計焚毀。後經近三年的苦工,重又修復。

  四百七十裡的褒斜道,走了整整十天。算下來,一日所行不足五十裡。

  這在張良已經十分不易了。

  一行只有十餘人,輕裝簡從,還算便利。一路上,張良處處靠姬康護扶。

  秋深霜重,正是犯病的季節。張良常常劇咳不止,不時停下來,背靠山崖喘息。

  姬康確實十分忠誠。確定行期後,姬定也要隨同前來,張良念他年事漸高,不宜長途跋涉,顛沛流離,執意不允。對於姬康,他也念其多年相隨之情,想於朝中與他安個官位。姬康卻十分固執,執意隨行。張良只好由他來了。

  其餘十數人是朝中派來的,算是護衛,也算是腳夫,帶著兵器,也帶些生活用具,主要是一些典籍,絹、帛、竹簡,各色齊全。

  紫關嶺上不象關中那般蕭瑟,依然樹木蔥寵,紫柏參天,林木深處,鳥鳴啁啾,格外清爽寧靜。

  人馬駐足。張良立於山坡之上,環顧四周,目之所及,皆為舊時情景,不黨中氣內生,心中豁然開朗起來。他命姬康帶著眾人依山紮營,覓洞而棲,壘石成灶,搭石成案。不到半天功夫,寂靜的山中便升起嫋嫋炊煙。

  或許是得了宮中的傳諭,漢中及褒城的郡守縣吏來得極快。張良因遠離京都,顧忌也少,相見之後,見諸人執禮甚恭,自己也不拘泥。不知不覺,話多起來,不免談天說地,憶起當年遠送皇上前來漢中的情景。座中官吏多是後輩,又是太平之官,對舊時情景,或略知一二;或一無所知,聽來都覺津津有味,尤如神話一般。

  從此,張良在山中隱居下來。相隨而來的士卒,願相隨的,只管留下;不願苦守的,由他返去。數月過後,只剩三五人了。

  生活十分平靜。讀書、靜坐導引、流連山水是每天的主要內容。

  紫關嶺上的靜坐導引,自與櫟陽城中不同。如果說在櫟陽城中是為了示淡避禍,而在人跡罕至的紫關嶺上,這一顧忌則漸漸遠去。張良真正進入虛空的境界,漸漸領悟到老莊道術的真諦。每日靜坐,他都極為專注,使自己的情緒安寧下來,閉目守中,意聚丹田。這時,他仿佛忘記了一切,完全化入雜念去淨的自然之中。

  建成侯呂釋之的到來,再次打破了寧靜的生活。

  「辟強公子在宮中侍讀,一切均好,深得皇后寵愛。」

  張良靜坐,一言不發。建成侯不會為了此事專程來一趟紫關嶺的。

  張良還注意到,建成侯的話中沒有提到皇上,有意表明皇后對辟強的愛撫。

  或許建成侯自覺失言,接著又補了一句:「皇上對留侯甚為掛懷,特遣釋之前來探視。」

  又是言不由衷。建成侯此來,若出自聖命,必提前曉諭郡縣,各級官吏都會聞風而動,前來迎侯,爭相趨附。再則,他隨從不過三五人,顯然是身銜密命,不願示人,何來皇上特遣之事?

  就這樣,冷面對坐,一個一味沉默,一個謹慎擇言,座中有些僵持。

  建成侯終於忍耐不住,只好開誠佈公,直言說道:「留侯,實不相瞞,我此番來是奉了皇后密旨,特有一事相求。」

  呂釋之說到此,有意頓了一頓,看看張良有何反應,張良仍是面無表情,眼如深潭,心如止水,枯坐不應。見此,呂釋之索性道:「皇上有意更換太子,朝中諸臣若叔孫通、周昌等犯顏直諫,於事無補。皇后苦思已久,想來只有問計留侯,或有挽回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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