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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蕭何聽了,先自嘆服。劉邦也頻頻點頭,當下便命蕭何籌措糧草,令周勃等大將整肅兵馬,擇日出兵武關。同時,由張良修書派員,與彭越、英布相約,共擊項羽。

  楚漢三年五月末,劉邦再集關中之兵,仍以張良為軍師,由武關東出,紮營于宛城、葉縣一帶。項羽聞訊,命部將終公守住成皋,自率主力,兵發宛、葉,與劉邦接戰。

  劉邦得報,知項羽大軍已在襄城,據河紮營,便有意出戰:「楚軍勞師遠來,趁彼立足未穩之際,正好攻之。」

  張良卻持異議:「漢王此番東來,自要主動進攻,一改往日困守之法。但不應忘了,四面合圍之策的根本,在於多方襲擾,使項羽疲憊。如今項羽初來,即與他接戰,一則有違初衷,二來正合項羽之意。」

  「子房既言不可出戰,項羽來攻,當如何應之?」劉邦接問。

  「楚師遠來,意在速戰速決,勢不能久。」張良的語氣神態,仿佛極有信心,「宛、葉之地,雖無險隘,但伏牛山域,當可憑藉。只須堅壁清野,步步據守,待英布、彭越如約發難,楚軍必然氣餒,項羽必萌退意,以顧他救。那時,漢王乘勢掩殺,必一戰可複成皋。」

  劉邦依計,深溝高壘,不與接戰;項羽屢屢尋釁,終無機會。不幾日,張良的判斷果然應驗:英布於九江發兵甫下;彭越強渡睢水再破下邳。

  項羽聞訊,十分震驚:睢水上游為楚軍運送淮、泅糧秣之據點,下邳為掠取魯地糧秣之樞紐,皆為命脈所系,不能不救。項羽只好自率兵馬,還擊彭越。劉邦則乘機與英布之九江人馬合於一處,急襲楚將終公,一舉克復成皋。

  戰場的情勢,真是瞬息萬變,依張良的籌劃,項羽東去攻擊彭越,路程頗遠。倘若彭越能夠與之纏鬥月旬。漢王取成皋之後,略事休整,再布防線,爾後尾隨東進,加上韓信、張耳率趙軍來助,項羽勢必三面受敵,陷於被動,難以應對。不想,彭越擁三萬大軍,聞項羽東來竟不戰而去,引兵退回河上,不與交戰。韓信、張耳所率趙軍屯駐修武,也未赴約。項羽軍中有三萬騎兵,乃巨鹿之戰時得自秦軍王離屬下,又系蒙恬征伐匈奴時俘獲,內中多樓煩騎兵,精勇異常,往來奔突,進退神速。因此,彭越未戰而退,劉邦經營滎陽、成皋之時,項羽即複軍西來,迅雷不及掩耳,先破滎陽,殺漢軍守將周苛、樅公,擄韓王信,又以乘勝之威進圍成皋。

  滎陽陷落的消息傳至成皋,劉邦毫無思想準備,一時間方寸大亂,不知所措。

  張良雖暗自心驚,畢竟能沉得住氣,安慰劉邦說:「滎陽雖失,成皋仍可守,且後有鞏縣為依託,可速遣人往河內,召韓信、張耳來援。」

  按說,此時此地此策可用。但劉邦聽了,沉默不語。張良方有些省悟,前番漢王被困滎陽,尚有紀信冒死詐降,漢王於九死之中求得一生。如果成皋被圍,再度遭困,誰人再為紀信,項羽怎能再度受騙?

  想到此,張良轉而又道:「如捨棄成皋,大王須及早離去,不敢延誤。」

  劉邦聽了,當即就要傳令,率軍向鞏縣撤退。張良見狀,急忙攔住說:「大王,撤退之事,既要迅速,又要從容。但是不能往鞏縣走。」

  「為什麼?」不等張良說完,劉邦先截住問道。

  「撤往鞏縣,雖有守將樊噲可依,實則是引敵深入。如項羽又圍攻鞏縣,孤城向敵,如何對應?」

  張良有些急了,言不擇辭,倒有些詰問的意思。見劉邦不語,接著說道:「不如一面北渡河內,分霸王之力;一面知會樊噲,鞏固鞏縣,用心防守。還有一件事。成皋一失,敖倉必陷,應速速派人告知周勃,焚了糧庫,即往鞏縣,與樊噲同守城他,以免遺糧資敵,于大王不利。」 「對,對!依你。」

  於是劉邦下令,一面從成皋城北的玉門撤退,一面沿途預先幾處設伏,遲滯楚軍。

  王令未下時,楚軍前鋒已達成皋東門,漢軍不敢戀戰,稍作抵抗,即棄城而去。

  渡河也並非易事,兵多船少,無人調度,秩序大亂,溺水而死者不在少數。恰值盛夏六月,赤日炎炎,水深浪急,片片葉舟出沒于波濤之中,舟中之人無不驚心動魄。

  全賴夏侯嬰之力,奪得一艘木船,將漢王、張良及所乘車馬載了,率先向北岸急渡,過河之後,遠遠望見南岸人馬雜遝,彼此爭船,亂作一團,僅有的少量船隻也不得發,誤了許多時間。

  看著天色將晚,三人也不等待,就要往小修武而來,僅有一馬一車,劉邦坐在車上,夏侯嬰執韁駕車。張良礙於君臣之禮,死活不肯上車與劉邦同座。劉邦見了,一時性急,大聲責問:「此地離韓信營中尚有三十余裡,楚軍在後,子房莫非要誤我不成?」

  張良見劉邦著急,想起雖有禮數而不可違君王之命,便登車與劉邦同座。

  修武舊縣有東西二城,東為大修武,西稱小修武。韓信、張耳所率大軍駐紮在小修武。

  劉邦一行三人進得西城,夏侯嬰駕車便要往韓信中軍大營而去。張良眼見夜色朦朧,星月昏暗,又聞修武城中更鼓寥落,若有所思,遂悄聲問道:「大王,今夜便要往韓將軍營中歇宿嗎?」

  這一句問話實在大有深意,頗費思量,夏侯嬰雖專心駕車,也聽得清清楚楚,不等劉邦開口,便截住答道:「已進城中,自要往韓將軍營中去!」

  而在劉邦聽來,既北渡黃河,原本是奔韓信處來的,明知故問,便是有須留意之處。想到此,對張良的詢問雖一時不能全解,卻也有些省悟,即刻

  對夏侯嬰說:「先不要往韓將軍營中去,且找個客棧,借宿一夜,明日再去打擾。」

  這「打擾」便是客氣。君王對臣下的客氣,未必都是禮賢下士的好事。

  劉邦的決定,夏侯嬰聽了疑惑不解;張良聽了卻暗自慶倖,微微地舒了一口氣。客棧是民辦的,很不起眼,宿客稀少,盡是販夫走卒,並不留意相互身份;店主招待甚是殷勤。

  秦漢時期,官辦的客棧稱為傳舍,為往來官吏所用,不留宿平民。而民辦的客棧則稱為逆旅,房舍簡陋些,劉邦並不嫌棄。夏侯嬰要店主開了兩間房,原本打算漢王一間,自與張良一間,不想劉邦卻先自開口交待他:「你安頓了車馬,自回房中吃飯歇息,明日早起。今夜我同子房一起宿了。」

  張良聽了自忖:今夜漢王必有一番計較。

  劉邦進了房舍,店主送來兩份粗食,無非麥飯、蒸餅,盡是平民所食之物。劉邦也不說話,示意張良同吃。兩人草草用罷,店主進來收拾利落,張良隨後拴了房門,自趨劉邦下手坐了。正在思量如何開口,說些什麼,不想劉邦竟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問道:「子房莫非對韓將軍心懷疑慮?」

  這話問得突然。張良雖早有所思,但乍地聞之,仍不免驚然驚心,因為此事對於漢王關係實在太重大了。話一出口,覆水難收,後悔都來不及。於是,未曾開口,先察看劉邦的神色,但見笑容盡斂,說不清是嚴肅、忿然還是驚恐,抑或三者兼而有之。

  停頓了一會兒,張良見劉邦仍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心中反而平靜下來:事已至此,恐怕不說也不行了。因為漢王既已覺察,不有所表達,漢王自然產生芥蒂,而自己既已追隨漢王,心中所慮緘口深藏,便是不忠。為今之計,只有謹慎,說得恰切,使漢王領會,爾後自作決斷,才是正策。

  想到此,張良蕩開一筆,從遠處說起:「大將軍攻伐燕、趙之地,已有十個月。自十月破趙于井陘口至今,也已九個月了。」

  看似自言自語,極其平淡的一句話,卻意味深長。劉邦聽了,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上年八月,劉邦遭彭城慘敗,爾後部署關中,複還滎陽,謀劃與西楚對壘。當時顧及魏王于彭城之戰以後,斷絕河津,叛漢歸楚。因為魏處河東地,都平陽(今山西臨汾縣),東連上黨,西略黃河,南通汴洛,北阻晉陽,對關中、滎陽、成皋及漢河渭之運輸線威脅甚大,遂使酈食其前往說降,不成。九月,即遣韓信率三萬大軍前往攻伐。韓信佯攻臨晉,暗使曹參率步軍以木罌潛渡夏陽。魏軍屢遭敗績,魏王於東垣(今山西垣曲縣西)被擒,魏地五十二縣盡皆平定,置河東郡。十月,韓信又沿當年秦始皇伐燕、趙之路線,先北上擊破代兵,斬殺代相夏說,取太原,置太原郡。爾後,與陳餘所率二十萬趙軍對陣井陘口,背水一戰,大破趙軍,生擒陳餘,斬之于泜水南,又斬趙王歇,趙地皆平。再用趙將李左車之計,兵不血刃取下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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