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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但他在各地雲遊十餘年,看到那些割據一方稱孤道寡的將軍,沒有一個雄才大略的,而且自唐朝以來,形成的藩鎮勢力,已把節度使這個官位當成私有,父傳子,子傳孫,實際上已變成一個小朝廷。致使幾代人養成了狹隘自私,兇暴專橫的性格,不管百姓死活,互相勾心鬥角,以保持和擴展自己的腐朽勢力。要想從中尋出一個有資格有能力統一全國的人才已不可能,因此,他又把希望寄託于平民出身的新生力量上來。幾年前,他賣卜於東都開封府時,就聽說趙匡胤武藝超群,為人正直無私,愛打抱不平,在京城百姓中極有威望。後來,趙匡胤偶而為了玩耍,和張光翰、趙彥徽一同到苗訓相館戲算一命。談吐之間,苗訓見趙匡胤頗具雄才大略,因而,想激起趙匡胤爭奪天下的雄心,故意講趙將來有九五之份。誰知趙匡胤聽後,以為苗訓是在挑動造反,蠱惑人心。一怒之下,砸了苗訓命館的招牌,把苗訓趕出了東都。想不到今天又在此相會。

  當下苗訓低聲對匡胤道:「公子近來在京作為,貧道已有耳聞。不知公子今後打算投奔何處?」

  匡胤道:「目前朝內奸臣當道,政治腐敗,難有出頭之日,因想投奔邊疆,抵禦外族,在戰場上為國家出力。目前聽說鳳翔節度使王景崇正在招兵,因而想前往投靠,謀一職事,作為安身之地。」

  苗訓聽後搖頭道:「王景崇僅靠能言巧辯,見風使舵,現雖升至金吾大將軍高位,然實非濟世之才,目前雖在招兵,其實並無抵抗族鞏固國土之心,不過是為了擴充自己實力而已,且此人胸無韜略,畏首畏尾,不久必當消亡,實非可賴之人,公子還是不要投奔他為好。」

  匡胤歎道:「先生分析精闢,深合吾心,只是目前在下急需尋個立腳之處,幹一番功名,除王景崇外,河中節度使李守貞,擁有重兵割據一方,不知投奔其處,是否合適?」

  苗訓道:「李守貞剛愎自用,生性多疑,且殘暴不仁,早已喪盡民心,目前全靠高壓政府,維持他的統治,然而已似烈日下的冰山,距崩消之時,也就不遠了。」

  匡胤道:「如此說來,也去不得了,那麼,如何是好?」

  苗訓道:「要幹一番事業,圖個出身,必須先瞭解天下大勢,順應天時,方能有所作為……」

  正說到此處,店小二已將酒菜送來。苗訓吩咐把匡胤要來的冷酒撤下重燙,隨即給匡胤換上熱酒,勸匡胤幹了一杯,吃了幾口菜,然後繼續說下去。

  苗訓道:「縱觀目前國家局勢,正處於四分五裂之中,東有南唐、吳越、閩,西有回鵑、後蜀、大理,南有南平、楚和南漢。北有定難、契丹等,各自稱霸一方,連年來互相殺伐,真是民不聊生。古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目前國家動亂數十年,正是達到分久必合的時期,然縱觀天下大勢,南漢、後蜀、吳越、閩、大理、吳越等國家,偏安一隅,志在自保,並無統一國家之志。南唐是最強大的一支力量,但目前南唐主李璟,柔弱無能,重文輕武,不能適應目前天下局勢,日久必衰。唯有中原的大漢,雖被尊為正統之主,但是高祖去世,新主登基,重用蘇逢吉等奸臣,流連聲色,不思進取。靠他來統一國家也是不可能的。加之,不能團結臣民,使人心離散,河東的劉崇、河中的李守貞、鳳翔的王景崇、山東的慕容延超等節度使,並不聽他號令,漢主劉承情實際上已經勢孤力單,目前又採取排擠賢良和殺戮勳臣、武將的政策,企圖鞏固統治,豈不知這樣恰恰加速了他的滅亡,估計不久,必然激發事變,國祚也發發可危了。」

  苗訓講畢,又歎口氣道:「從目前天下大亂的情勢來看,急待出現一個有膽有識的大英雄來,穩定局勢,力挽狂瀾,拯救國家,造福萬民。」

  說罷,他略一停頓,瞟了匡胤一眼,又接著說道:「貧道有一句肺腑之言相告,望公子不要動怒。貧道周遊全國十餘年,閱人多矣,要說雄才大略俠肝義膽的英雄,實在還沒見過有人能比得上公子的,難道以公子的俠肝義膽,竟沒有這種救國救民于水火中的大志嗎?」

  匡胤苦笑道:「匡胤不是個沒志氣的人,只是目前到處流浪,連個棲身之處都沒有,要作一番事業,談何容易。」

  苗訓道:「不然。孟夫子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試看古時英雄豪傑,哪一個不是經過艱苦磨練然後有成的?以目前而論,那些王侯子弟,平素養尊處優,又有哪一個能救得天下?公子今後必有際遇。」

  匡胤道:「不知我今後應該往何處?」

  苗訓道:「鳳翔雖不值得去,但關西地方富庶,臥虎藏龍,不妨先去關西,多結交些英雄豪傑,乾在西北,為天地之尊,可先往一遊,然後往南往北,南方離地屬火,北方坎地屬水,水火並濟,龍虎相會,必然有所作為,以後境遇當日佳,前途不可限量。」

  匡胤連忙稱謝。

  二人邊吃邊談,不覺三壺酒喝個淨光,天已接近傍晚,苗訓會了帳,同匡胤一同走出門來,只見雨雖小了,仍然未停。

  苗訓道:「貧道因事來此,寄居在鎮口親戚家中,公子何不就在此暫住一宵,待天晴後再行,如何?」

  匡胤看雨未停,天已晚,料想也走不得,遂點頭同意,跟著苗訓來到他親戚家中借宿。夜晚,苗訓又少不得陪匡胤談了半夜,匡胤見苗訓學識淵博,也十分欽佩。

  次日早晨,天已放晴。早餐後,匡胤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便別了苗訓,一路往關西行來。沿途山高林深,道路崎嶇,人煙稀少,這使趙匡胤不得不及早投宿,以免錯過宿店。

  不覺過了十余日,趙匡胤一路上心事重重,思緒萬千,這天來到函谷關附近,正是古時老子騎青牛出關之地。匡胤不由想起了老子,由老子又想到那天晚上苗訓給自己講的話,其中有《易經》裡說的:「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日義。」又說要「知變、應變、適變」,才能「避凶就吉」。趙匡胤覺得很有道理,所以,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錯過了宿店。這時猛然抬頭,只見眼前一座大山:巍然峭壁萬仞,蒼茫雲繞霧纏。天很快黑下來了,偏偏這時又下起了小雨。趙匡胤心想:前不見村,後不著店,來到這麼一個鬼地方,今夜可到哪裡安身呢?也許是因為天色黑了,忽然發現山角下有火光一閃。

  定睛看時,在那小松林後面,隱隱約約好像有個破廟。於是他隨即向著那閃光的方向走去。下了石板坡,繞過小松林,破廟已在眼前。尚未走近,就聽到廟內有唏噓抽泣之聲。他想:天色已晚,荒山野廟,還有人在此啼哭?待我進去看個明白。說著,走進廟門,抬頭一看,大吃一驚。只見一位兩鬢斑白的老人,站在供台之上。手挽從梁上垂下的絲絛,緊閉淚水縱橫的雙眼,口中喃喃言道:「兒啊!爹爹無能救你,只有先走一步,在那陰曹地府等候我兒了!」說罷,將頭頸伸進絛環之中,雙足一瞪,身子就懸在了空中。趙匡胤一看,飛身上前,拔出寶劍,將絲絛斬斷,雙手一托,把老者輕輕放在地下,連聲呼喚:

  「老人家醒來!」

  那老者慢睜二目,看見一個紅臉大漢,站在自己身旁,知道是他將自己救下,連聲歎息道:「壯士不必救我,還是讓我早死的好。」

  趙匡胤道:「老丈有何難處,竟悲觀若是,來此荒廟自尋短見?」

  於是老者向他敘述了自己的遭遇,說道:

  「我叫張義,家住山前五營堡。老伴去世,身旁只有一女,名喚巧姐,年方二八,許與山後李家莊李員外之子為婚。早已到了迎娶時候,可是因為山上賊寇經常下山攔路搶劫,花轎多次前來迎娶,尚未過山就被搶去,因此親家差人前來退婚。可是我兒巧姐,至死不肯。我是萬般無耐,才想出一個壞主意。」

  趙匡胤道:「啊?什麼壞主意?」

  張義道:「就是讓我兒女扮男裝,我做老僕相隨,企圖僥倖過得山去,以了心願。」

  趙匡胤道:「此乃好主意也!」

  張義道:「好什麼好?剛到此地,就遇到強賊下山。他們見物劫物,見錢搶錢。我那女兒也被山賊擄上山寨去了。想我兒性情剛烈,一旦真情洩露,她將定死無疑。我兒一死,我還苟活於世做甚?還是讓我死去的好。」說罷又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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