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趙匡胤 | 上頁 下頁


  蘇逢吉奏言剛畢,鵠立在殿側武官班中的趙弘殷,早已嚇得汗透朝服了。待高祖轉向問他「可知此事」時,他急步出班向前,伏俯金階,奏道:

  「萬歲,臣教子不嚴,罪在不赦。不過犬子騎泥馬上街一事,臣至今確實還一無所知。」

  高祖也相信他未必知道,就不再問他,轉向蘇逢吉道:「蘇愛卿,此舉依律,該當何罪?」

  蘇逢吉先瞥了趙弘殷一眼,用深沉的音調答道:「妖孽惑眾,該明正典刑!」他故意把「典刑」兩個字說得份量很重。

  高祖向兩班文武看了一眼問道:「眾卿以為如何?」

  這時文武兩班,你看我,我看你。一邊是炙手可熱的宰相,一邊是戰功赫赫的將軍,誰也不肯先開口。稍一冷場,只見左班走出一人。此人姓楊名邠,原籍冠氏,就是如今的山東冠縣人,官居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也是個宰相銜。只見他不慌不忙,上前奏道:

  「萬歲,趙匡胤戲騎泥馬,實當治罪。不過,嬉戲不規,年輕幼稚通病;惡果所及,並非出自本心。事由弄假,無意成真。刑以法定,情以理循。依臣看來,還應從輕發落才是。」

  蘇逢吉素與楊邠意見不合,今見他出來替趙匡胤辯護開脫,忙奏道:

  「萬歲,楊大人之言差矣!趙匡胤年已及壯,何謂幼稚?惡果既成,安非本心?事雖弄假,勢已成真。怪異不經,積久難扼。決今怪亂於一人,絕後狂惡之妄舉。依法量刑,理當嚴懲不貸!」

  楊邠一看蘇逢吉,就知道他今天是非把趙匡胤置於死地不行,心中暗想,待我把你的好兒子也拉出來吧!於是微微一笑道:

  「蘇大人,既然量刑依法,何謂嚴懲不貸?」

  蘇逢吉道:「惡大罪重,從嚴量刑!」

  楊邠道:「泥馬鬧會,難道比駑馬闖街,沖毀大人的儀仗,撞翻大人的肩輿,十裡天街,一片混亂,沿街百姓,傷殘多人的罪還大麼?」

  蘇逢吉道:「這怎能混為一談?」

  楊邠道:「本來就是一樣的麼!」

  蘇逢吉道:「一個是駑馬失控,一個是妖孽惑眾,這怎能一樣?」

  楊邠道:「一樣,一樣!只不過,泥馬是趙將軍的兒子趙匡胤騎出廟門的;那駑馬卻是蘇大人您的兒子蘇天豹騎出府門的。」

  說實話,這兩件事的性質確實不一樣。今天楊邠偏要把它拉在一起,一是揭他出醜的事,使他難堪;二是有意沖淡泥馬鬧會。所以,氣得蘇逢吉滿面通紅。脖子裡青筋暴漲,急得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駑馬闖街是咋回事?為哈會使他這樣生氣呢?這話還得從頭講起。

  趙弘殷自從由洛陽央馬營搬家,來到汴京以後,就住在明德門外東南角的壽昌坊內。趙匡胤兒時在洛陽一塊騎竹竿的朋友,現在也都長大了。竹竿、柳枝是早就不騎了。可是這些騎兵的後代,對馬永遠有特殊的感情。趙匡胤尤其愛騎烈馬,為此他也曾惹過不少麻煩,所以,趙弘殷給兒子立了個規矩:無事不得擅自出府,天天在前廳讀書,後院練武,若要出府必先報他知曉,外人來訪,一概回絕。此事交由老僕趙奎監督執行。你說趙匡胤心裡能痛快麼?但是父命難違,只有服從,天天在府內習文練武,不敢稍懈。

  這一天,趙匡胤正在後花園練他的烏油棍。真可謂:龍騰虎躍,英姿颯颯;風馳電掣,棍影綽綽。棒打一點,山崩地裂;棍掃一片,秋風落葉。當他正在前撲、後翻、左縱、右跳,練得起勁的時候,忽聽有人大聲喝采:

  「好棍法!真乃天下第一棍也!」

  越匡胤聞聲急忙收式,回頭望去,嘿!原來是兩位好友。一個趙彥徽,一個叫張光翰。從洛陽到汴梁他們三人是形影不離;說話辦事,情投意合;都是闖禍的太歲,惹麻煩的祖宗。自從趙匡胤被父親關到家裡以後,他倆多次來訪,均被家人拒之門外。今天是偶然從趙家花園後門經過,忽聽園中有演武之聲,所以才爬上樹杈,向裡觀望。趙匡胤一見,真是欣喜萬分。叫趙奎快去開門,請二位進來。可是那趙奎囁嚅了一陣言道:「後門上鎖,鑰匙不在。」

  趙匡胤勃然大怒道:「大膽奴才,竟敢騙我!等我打斷你的狗腿!」

  趙奎連聲求饒道:「少爺,奴才怎敢騙您,這是老爺的吩咐,小人不敢違抗。」

  趙匡胤道:「老爺只不許我出離府門,那裡講過不准客人進門?若再返慢,小心狗頭!」

  趙奎嚇得跌跌撞撞,跑去把後門開了。趙彥徽、張光翰一同進院,與趙匡胤見禮:

  「二位賢弟!好久不見了。」

  張光翰道:「我們二人,天天見面,只是見不到大哥你呀!幾次前來拜訪,都說是你到外地探親,不在府中。今日是偶然從後門外經過,聽到園內有練武之聲。若非如此,弟兄相見不知何時了。」

  趙匡胤道:「以前惹了幾次亂子,父親非常生氣,故而被看管甚嚴,每天習文練武,不得離開府門一步,甚是乏味。不知外面情形如何?」

  趙彥徽道:「最近蘇逢吉家裡得到一匹尚未馴化的口外馬。聽說是契丹退出汴梁時留下的,性情狂暴,無人能駕馭,七天裡摔傷五個馴馬師,至今連鞍韉也沒能搭上。他兒子蘇天豹誇口說什麼:寶馬無人駕,汴梁敢稱霸。」

  張光翰道:「連他也被摔得鼻青臉腫,可還在一個勁吹,說這馬非他沒人敢駕。」

  趙匡胤聽了冷冷一笑道:「駕馭不了一匹劣種,怎麼駕馭千軍萬馬。走,咱們看看去!」說著就往外走。

  這一來可嚇壞了老家人趙奎,急忙上前攔阻道:「少爺,這可萬萬使不得。一旦老爺知曉,問罪下來,奴才可吃罪不起。」

  趙匡胤道:「我去去就來。只要你不言語,他怎會知道?」

  趙奎道:「不稟明老爺知曉,奴才萬萬不敢放少爺出府。」

  趙匡胤用兩個指頭,輕輕地捺在趙奎頭上,往外只一旋,那趙奎「哎呀」一聲,像陀螺似的滾倒在地下。

  趙匡胤亂道:「倘若再囉嗦,我就把你這個狗頭擰下來!」說罷就和張光翰、趙彥徽二人,出了後角門,徑往東城場揚長而去。

  說來也湊巧。他們剛剛轉過街口,就見前面人群洶湧,驚呼狂奔,互相踐踏,一片混亂。要問那廂出了哈事?就是蘇府那匹馬,今天把蘇天豹又摔了個跟頭,家丁一吆喝,受了驚嚇,沖上市街,狂奔不已。

  趙彥徽用手一指:「看!就是那匹馬!」

  張光翰也看清了,叫道:「不錯,不錯,就是這個劣種!」

  趙匡胤舉目細看,不覺暗暗吃驚。只見它:紅鬃一團火,兩眼賽銅鈴,蹄有鏊盤大,長嘶震蒼穹。一朝騰雲起,劣駘化神龍。好馬,這明明是一匹好馬。可惜如明珠投暗,不逢其主哇!不過,又一想:這馬也多少有點像他的主人,剛學會踢個四門鬥,就頭腦發燒,自我膨脹,想在這汴梁城橫行霸道咧!好吧!待我來教訓教訓你。趙匡胤一面想,一面大步向那匹發瘋似的奔馬迎去。

  趙彥徽見狀大呼:「大哥!小心哪!」

  話音未落,只見那匹馬,四蹄騰空,如風似箭,直奔趙匡胤亂沖將過來。趙匡胤沉著冷靜,不慌不忙。等那馬迎面躍起時,他將身一閃,順手抓住馬鬃,腳尖一點,縱身躍上馬背,雙腿一夾,把這個狂暴的傢伙牢牢地制於胯下。這匹馬可從來還沒有吃過這個虧,長嘶一聲,前蹄豎起,一下子就想把趙匡胤給掀下去。它怎料今天遇到的,是一位決非平常馴馬師可比的大爺。任你前撲後仰,左簸右顛,他穩坐馬背,像古樹盤根一般。那馬怎肯眼輸,鬃毛直豎,飛揚四蹄,忽東忽西,狂奔不已,順著長街,向北竄去。

  正在這時,忽然一陣開道鑼響。從汴梁城東北角,寬仁門外進來一簇人馬。前面是鳴鑼開道的,左右是護衛保縹的。中間一乘八抬大橋。後邊緊跟著兩排扛槍的、誇刀的。威風凜凜,好不氣派。一看就知道是朝中大臣。你知道他是哪個?原來正是當朝宰相蘇逢吉。他奉旨出京巡察今日剛剛回來,一進京城就顯示威風,喝道的聲音更大,銅鑼敲得更響。那匹桀驁不馴的烈馬,正在拼命奔跑,突然看見迎面來了一大群人,又敲鑼,又吆喝,拿刀弄杖,旌旗亂晃,以為是要攔截於它,就越發地瘋狂起來。城門口人擠路窄,驚馬沖來,哪有躲閃的地方。只聽「唏哩嘩啦,哐啷哎呀!」鑼扁了,旗爛了,儀仗滿地,全亂了。驚馬一打踅,正好撞在蘇逢吉的官轎上。聽見『哎呀』一聲,蘇逢吉在轎裡,就好像簸箕裡裝山藥蛋,這邊一掀,那邊就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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