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
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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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正和馮保商議以後,覺得孫海、客用處分嫌輕,立即上疏再求加重,充做淨軍,神宗當然照準。其次馮保提出司禮監太監孫德秀、溫泰,兵仗局掌印周海,都有應得之罪,其他內監一概責令自陳,切實整頓。這次居正上疏,在神宗和居正的關係上,留下重大的影響: 臣等恭誦綸音,不勝欽仰,不勝惶愧。仰惟皇上天挺聖資,幼而聰穎,自臨禦以來,講學勤政,聖德日新,臣等每自慶倖,以為親逢堯舜之主,庶幾複見唐虞之治矣。乃數月之間,仰窺聖意所向,稍不如前,微聞宮中起居,頗失常度,臣等心切憂惶,但身隔外廷,不知內事,即有所聞,未敢輕信,而朝廷庶政,未見有闕,故不敢妄有所言。然前者恭侍日講,亦曾舉孔子益者三樂,損者三樂,並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兩章書,請皇上加意省覽,蓋亦陰寓諷諫之意。又數日前,曾問文書官雲:「臣聞皇上夜間遊行,左右近習皆持短棍兵器,此何為者?」乃文書官回說:「並無此事。」臣等亦遂以所聞為妄,不敢複言。連日因睹御筆帖子,處治孫海、客用兩人,因而詢訪,始知此兩人者,每日引誘皇上燕閑,游宴別宮,釋去法服,身著窄袖小衣,長街走馬,挾持刀仗,又數進奇巧戲玩之物,蠱惑上心,希圖寵倖。臣等連日寢食不寧,神爽飛越,可借天生聖主,被這幾個奸佞小人,引誘蠱惑,一至於此,擬俟日講時,面奏諫勸,以盡愚忠;乃蒙聖母諄諄教戒,皇上幡然改悔,迸去奸邪,引咎自責,又宣諭臣等,盡心輔導,此蓋九廟列聖之靈,默啟我聖母之心,形之譴責,陰佑我皇上之心,自悔前非也。夫人孰無過,惟過而能改,則複於無過。自茲以往,皇上依然為堯舜之主,臣等亦庶幾可勉為堯舜之臣矣。宗社生靈,易勝慶倖!但古語雲:「樹德務滋,除惡務盡。」臣等竊聞近日引誘之人,在孫海、客用,固為尤甚,而其中諂佞希寵,放肆無忌者,尚不止此二人。如司禮監太監孫德秀、溫泰,兵仗局掌印周海者,皆不良之人,其罪亦不在孫海、客用之下。今皇上既將此二人,置之於法,以示悔過自新之意,則孫德秀等,亦不宜姑容在內,以為聖德之累。伏望皇上大奮乾斷,將孫德秀等一體降黜,以彰日月之明。其司禮監管事等官,平日為忠為佞,諒莫逃於聖鑒,合無俱令自陳,請自聖斷:老成廉謹者,照舊管事;諂佞放肆者,悉加汰黜。且近日皇穹垂象,彗芒掃宦者之星,亦宜大行掃除,以應天變,以光聖德,此皇上修德改過之實政也。臣等又聞漢臣諸葛亮雲:「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臣等待罪輔弼,宮中之事,皆宜預聞。臣居正又親承先帝遺命,輔保聖躬,比之二臣,責任尤重,今乃徒避內外之嫌,不行直言匡救,以致皇上有此過舉,孤負先帝付託之言,萬死不足以自贖,除痛自省勵以圖報稱外,既蒙皇上明發德音,昭示聖意,臣等此後亦不敢複以外臣自限,幾皇上起居及宮壼內事,但有所聞,即竭忠敷奏,及左右近習有邪佞不忠,如孫海、客用者,亦不避嫌怨,必舉祖宗之法,奏請處治,仍望俯允施行。皇上亦宜仰遵聖母慈訓,痛自改悔,戒遊宴以重起居,專精神以廣民嗣,節賞賚以省浮費,卻珍玩以端好尚,親萬幾以明庶政,勤講學以資治理,庶今日之悔過不為虛言,將來之聖德愈為光顯矣。臣等無任瀝血哀懇之至,伏惟聖慈鑒宥。(奏疏九《請清汰近習疏》) 神宗得疏以後,御批「覽卿所奏,具見忠愛,依擬行」。同時孫德秀、溫泰、周海奉旨降三級,私家閑住,永不敘用,其司禮監及管事牌子等都著自陳。 這一次是一個小小的鬥爭。在這個鬥爭裡,神宗在一邊,李太后、馮保、張居正在一邊。鬥爭底結果,神宗失敗了,罪己手詔,只能增加失敗者底慚憤,成為日後報復底張本。馮保利用自陳底機會,在宮廷內可以逐漸排斥異己。居正直言干涉皇上宮壼起居等事,權限非常擴大,久已超越大學士票擬諭旨的本分。一切的政局,正在轉變的當中,直到萬曆十年居正死後,再來一次清算。 居正《清汰近習疏》底精神,完全是諸葛亮《出師表》底再現。居正底標準人物是伊尹、周公、諸葛亮。他當國十年的成績,也處處摸擬三人,但是居正忘去了神宗不是太甲、成王、後主。關於太甲、成王的故事,因為古史方面的問題糾纏太多,姑不置論。後主底個性,在歷史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他是一個平庸到無可奈何的人物,但是他知道自己平庸,一切都聽諸葛亮指揮。諸葛亮死了,他秉承諸葛亮底遺言,用蔣琬、費禕、薑維。他沒有主張,因此他也不作主張。蜀漢以全未開發的一隅之地,和中原抗衡四十年,委實不能說不是後主知人善任的成績。神宗是另外一個形態的人物。神宗聰明,有主張,有決斷,但是同時也是頹廢,好利,不知上進。居正當國的時候,國勢蒸蒸日上,但是居正歿後,神宗不能再用第一流的人物,申時行底才具,不是沒有,但是在那個環境之下,只能優柔便辟,採取明哲保身的途徑。後來明朝亡國之禍,其實都在神宗時代撒下種子。居正把神宗當後主看,這是居正認識的錯誤。我們把諸葛瞻底任用,和張敬修底自殺相比而論,便會知道認識錯誤,真是一個可怕的事件。 神宗罪己手詔既下以後,居正意識到他底放蕩,完全是閑極無聊的結果,所以利用反省的時機,請求敷陳謨烈。他說: 先該臣等面奏,皇上春秋鼎盛,宜省覽章奏,講究治理,于字書、小學,不必求工,以後日講,請暫免進字,容臣等將諸司題奏,緊要事情,至御前講解,面請裁決。伏奉諭旨,臣等欽遵舉行外,但數月以來,應奏事件,與日講之期,多不相值,或系常行細務,又不敢煩凟聖聰,即恭侍講讀,須臾而畢,拱默而退,不得供奉燕閑,從容陳說,雖欲竭悃款之愚,效獻替之益,其道無繇,非臣等面請奏事之初意也。頃奉聖諭,責臣等以盡心輔導,臣等夙夜思惟,圖所以仰承德意,啟沃聖心者,竊以為遠稽古訓,不若近事之可征,上嘉先王,不如家法之易守。昔伊尹、周公,矢漠作誥,撮其大指,不過兩言:曰「明言烈祖之成德」,曰「覲揚文武之光烈」而已。唐憲宗讀《貞觀政要》竦慕不能終卷,宋仁宗命侍臣讀《三朝寶訓》及《祖宗聖政錄》:前史書之,皆為盛事,良以羹牆如見,自不忘繼志之事,耳目既真,又足為持循之地,守成業而致聖治,莫要於此。仰惟我二祖開創洪業,列聖纂紹丕圖,奎章睿謨,則載之寶訓,神功駿烈,則紀之實錄,其意義精深,規模宏遠,樞機周慎,品式詳明,足以邁三、五之登閎,垂萬億之統緒,此正近事之可征,家法之易守者也。夫皇上所踐者祖宗之寶位,所臨者祖宗之臣民,所撫馭者祖宗之輿圖,所憑藉者祖宗之威德,則今日之保泰持盈,興化致理,豈必他有所慕,稱上古久遠之事哉?惟在皇上監于成憲,能自得師而已矣。(奏疏九《請敷陳謨烈以裨聖學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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