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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自強,同州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萬曆三年為吏部左侍郎,九月升禮部尚書,是一個老成幹練的人物。平時自強底主張,和居正不一致,所以這次入閣,自強覺得有些出於意外,因此對於居正,十分感激。時行,長洲人,嘉靖四十一年進土第一,萬曆三年為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後來升吏部右侍郎。這一位蘇州狀元,在萬曆十一年至十九年間,曾任八年有餘的首輔,此時只是後生新進,經過居正兩次推薦,所以對於居正,更是非常親近。萬曆六年的內閣,一切只是居正底局面。六年七月,調陽病重回籍,十月自強病卒,於是內閣只剩居正、四維、時行三人,一直維持到萬曆十年。

  居正回籍的日期決定在三月十三日。神宗賜路費銀五百兩、紵絲六表裡,仁聖太后賜銀三百兩、紵絲六表裡,慈聖太后賜銀五百兩、紵絲六表裡。之外,神宗又給「帝齎忠良」銀印一顆,另賜手諭:

  朕大禮甫成,倚毗先生方切,豈可一日相離?但先生情詞迫切,不得已,准暫給假襄事,以儘先生孝情。長途保重,到家少要過慟,以朕為念,方是大孝。五月中旬,就要先生同母到京,萬勿遲延,致朕懸望。又先生此行,雖非久別,然國事尚宜留心,今賜先生「帝齎忠良」銀記一顆,若聞朝政有闕,可即實封奏聞。(見奏疏七《謝賜敕諭並銀記疏》)

  司禮監太監王臻到居正宅中,口傳聖旨,著居正於三月十一日到文華殿面辭。這一天居正到文華殿,神宗在西室裡坐著。居正面奏道:

  「臣仰荷天恩,准假歸葬,又特降手諭,賜路費銀兩、表裡及銀記一顆。臣仰戴恩眷非常,捐軀難報。」

  「先生近前來些,」神宗吩咐道。

  居正向前挪近幾步。

  「聖母與朕意,原不肯放先生回,」神宗說,「只因先生情辭懇切,恐致傷懷,特此允行。先生到家事畢,即望速來。國家事重,先生去了,朕何所倚托?」

  居正叩頭稱謝,又說:「臣之此行,萬非得已。然臣身雖暫違,犬馬之心實無時刻不在皇上左右。伏望皇上保愛聖躬。今大婚之後,起居食息,尤宜謹慎。這一件,是第一緊要事,臣為此日夜放心不下,伏望聖明,萬分撙節保愛。又數年以來,事無大小,皇上悉以委之於臣,不復勞心;今後皇上卻須自家留心,莫說臣數月之別,未必便有差誤。古語說:『一日、二日萬幾,』一事不謹,或貽四海之憂。自今各衙門章奏,望皇上一一省覽,親自裁決。有關係者,召內閣諸臣,與之商榷停當而行。」

  「先生忠愛,朕知道了,」神宗說。

  「臣屢荷聖母恩慈,以服色不便,不敢到宮門前叩謝,伏望皇上為臣轉奏,」居正說。

  「知道了,」神宗說,一邊又叮嚀道,「長途保重,到家勿過哀。」

  居正感動的了不得,伏地嗚咽,話也說不得了。

  「先生少要悲痛,」神宗安慰他,但是神宗也嗚咽了。

  居正叩頭,退出西室,在他退出的時候,聽得神宗和左右說:「我有好些話,要與先生說,見他悲傷,我亦哽咽說不得了。」(奏疏七《召辭紀事》。對話用原文。)

  一直到十六歲,神宗還是一個天真的孩子。他看到這個當國多年的老臣,長長的一絡長須,現在精神困憊,形容摧朽,(居正居喪中情狀,見書牘十四《答徐存齋二十四》)眼看又要回去,固然二、三月以內,居正還要回朝,但是神宗心裡,畢竟有一點戀戀不捨。居正辭出以後,神宗再著文書官孫斌等賜居正食品八盒。慈聖太后也派慈甯宮牌子太監李旺賜居正銀八寶豆葉六十兩,途中賞人。李旺口傳皇太后聖諭道:「先生行了以後,皇上無所依託。先生既捨不得皇帝,到家事畢,早早就來,不要待人催取。」(見奏疏七《召辭紀事》及《謝召見面辭疏》)

  三月十三日居正出京,神宗特著司禮監太監張鯨,到郊外餞送,又賜甜食二盒、幹點心二盒。文武百官一概出郊遠送。

  據王世貞底記載,居正這一次回去,真有些威風。轎子是特製的。前面是起居室,後面是寢室,兩廊一邊一個書僮焚香揮扇。三十二名轎夫抬著一架大轎,赫赫煊煊地從北京南下,一路還有薊鎮總兵戚繼光派來的銃手、箭手隨同保護,沿路巡撫和巡按禦史出疆迎送,府、州、縣官跪著迎接,開路辦差,更加忙得不亦樂乎。三月十九日過邯鄲,隨後入河南界,開封城內的周王已經派人迎到界上,禮物奠品,一齊送上,居正收了奠品,其餘一概璧謝。渡過黃河,路經新鄭,高拱住在這裡,這是二十年來的舊交,六年以來的政敵。高拱有病,帶病出來迎接。他病得太厲害了,說話都不十分清楚,這兩個敵對的政治家,只有對面痛哭。居正記得上年嗣修匆匆南歸的時候,曾派他到高拱那裡問候,彼時已經聽說有病,真想不到竟是這樣地狼狽。

  三十二名轎夫底膂力,就在四月初四日,把這一位首輔送到江陵了。到家以後,他有一封信給高拱:

  相違六載,只於夢中相見,比得良晤,已複又若夢中也。別後歸奔,於初四日抵舍。重辱遣奠,深荷至情,存歿銜感,言不能喻。使旋,草草附謝,苦悰痛切,不悉欲言。還朝再圖一披對也。(書牘十四《答中元高相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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