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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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宗即位的時候,內閣大學士是徐階、李春芳、郭朴、高拱四人。徐階是首輔,內閣中最不平靜的分子是高拱。 短短的十二月過去了,第二年便是穆宗隆慶元年。開了新年,居正由翰林院侍讀學士,進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侍郎是正三品,這已是進官了,但是只是一個階梯。二月居正晉吏部左傳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同時人閣的還有他底房師陳以勤。二人入閣,當然都是因為曾為裕邸講官的原故。 這一年居正四十三歲了,也許他還記得荊州張秀才那兩句詩,「鳳毛叢勁節,只上盡頭竿」。努力,努力!在三十年以後的今日,他已經直上盡頭竿了,但是他還得努力,他要一直趕上盡頭竿的頂點。 奉詔入閣以後,他有《辭免恩命疏》,這是一篇可以紀念的文章,全錄於次: 奏為辭免恩命事,隆慶元年二月初九日,准吏部諮,節奉敕諭:「原講官、今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張居正,升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著入內閣,同徐階等辦事,如敕奉行。欽此。」非常之命,特出宸衷,不次之恩,濫及庸品,臣不勝感激,不勝惶悚。竊以內閣之職,幾務是司,以代王言,以熙帝載,必有宏深奧衍之學,蘊經綸康濟之才,然後足以協贊皇猷,弼成聖化。臣學不足以造古人之微,識不足以通當世之務,既無才望,又鮮舊勞,徒以東朝勸講之微勤,幸逢聖主龍飛之景運,因緣機遇,驟被恩慈,擢貳銓衡,晉參密勿,力微於蚊蝝,任重於丘山,退自省循,若為堪受。昔唐李泌、陸贄,遇代、德二主于藩邸;先臣楊溥、劉健,事仁、孝兩廟于青宮:咸以舊勞,遂躋台席。然當時不以為幸得,後世鹹仰其休聲者,蓋以四臣聞望素隆,勳庸茂著故也。臣之譾劣,何足以遠企前賢,近希先哲,而一旦以後進之士,廁跡於老成耆舊之間,以庸眾之流,濫竽于俊乂英賢之列,將何以致物情之允協,昭天鑒之無私?即微人言,能不自愧?況聖明臨禦之始,正海內觀聽之時,倘舉措不愜於公評,則激勸有虧于國典,隮顛之咎,寧獨在臣!伏願皇上察臣悃誠,非由矯飾,特停成命,改授時賢,俾臣仍以舊官,勉圖自效。庶程才量力,在微臣免餗複之憂,為官擇人,在國家有棟隆之吉。臣無任戰慄鄖越俟命之至。(奏疏十二) 當然地,這是一篇例行的文章。明代關於大臣的任命,到了中葉以後,演成會推的制度。《明會典》:「閣臣,吏、兵二部尚書,會大九卿、五品以上官及科、道,廷推上二人,或再上三、四人,皆請自上裁。」(萬曆重修本卷五)就是指的此事。廷推便有些議會選舉制底意味了。不過名為會推,其實主持者自有其人,其餘的只有承認,未必公開地取決於多數底贊同。所以後來顏繼祖論為「會推但六科掌篆者為主,卿貳台臣罕至,且九卿台諫,止選郎傳語,有唯諾,無翻異,何名會推!」(《明史》卷二四八顏繼祖傳)這是指的主持之權落在六科都給事中(明代六部皆有都給事中掌科印故日掌篆又稱科長。)以後的情形。但是萬曆以來,大權只在吏部尚書和文選司郎中之手,廷推只是一個形式。(《明史》卷二四《陳有年傳》)其實即在西方議會制盛行的國家,選舉也只是公開的形式,一切的決定,還是由一、二人主持。所以大體方面,本來有不少的類似。 但是會推的制度以外,還有特簡。任用大臣的時候,會推和特簡,是兩種迭用的方式。有時大臣認為特簡是一種偏私的恩典,甚至拒絕皇上底榮命。孝宗用中旨改徐恪為南京工部右侍郎,恪疏稱「大臣進用,宜出廷推,未聞有傳奉得者。臣生平不敢由他途進,請賜罷黜。」(《明史》卷一八五《徐恪傳》)這是一個好例。可是特簡底制度,永遠和會推底制度並存。幹練的君主,用人行政的時候,甚至大都出於特簡。在寬厚平庸的君主手裡,特簡底大權依然存在,但是簡用的大臣,不是出於首輔底推薦,便是出於近幸底引進。居正這次入閣,全是徐階底力量。居正自言「聖主念甘盤之舊,不棄簪履;元翁垂接引之慈,無遺管蒯」,(書牘一《答中丞洪芳洲》)所謂「元翁」,即指徐階。 入閣以後,便有入閣以後的措施。無疑地,居正是熱戀政權的。自隆慶元年入閣以後,直到萬曆十年身死為止,在這長長的十六年之中,他沒有一天不在積極地鞏固他底政權,也沒有一天曾經放棄他底政權。政權在手中了,他要有一番作為。隆慶元年,他還只是一個新進,閣中充滿他底老師和前輩,只有李春芳是他底同年,但是在他入閣以前,春芳已經是二年大學士了。可是居正既經入閣,便有一番抱負。也許在做翰林學士的時候,他還預備做一個文人,現在事情不同了,一切都看在他底眼裡。入閣之初,他有這樣的幾封信: 僕以淺薄,驟冒非分,日夕惶惶,罔知攸措。思所以酬主恩而慰知己者,惟虛平此心,不敢向人間作好惡耳。至於轉旋之機,未免有跡非心是之判,士大夫責望素深,或不能盡如其意,然亦不暇顧矣。(書牘一《答南中提學禦史耿楚侗》) 深惟譾薄,任過其才,夙夜念之,若為稱塞。惟當堅平生硜硜之節,竭一念縷縷之忠,期不愧於名教,不負于知己耳。(同卷《答中丞洪芳洲》) 僕以譾薄,獲依日月之末光,猥從末階,驟躋三事,束櫨作柱,用荷為梁,庸愚之人猶將嗤之,況高明耆碩如翁者乎?乃辱不鄙,遠賜問賀,獎借過情,重增其愧。至勉僕以作者之事,尤不敢當。古人以行誼文章兼顯于時者,世不多見。明興二百餘年,名世之輔,專門之彥,凡幾作矣,而一代文章,猶未能追蹤古昔,乃欲責之于椎魯人,詎能耶?若使以其硜硜小人之守,倦倦納誨之心,朝夕俟袞職有缺,時用一縷補之,以仰答隆遇而免於罪戾,或庶幾耳。(同卷《答宗伯董潯陽》) 關於居正入閣之初,還有一段記載,應當辨正的。王世貞《張居正傳》,稱「當居正之進閣,閣臣凡六人,……居正最後拜,獨謂輔相體當尊重,於朝堂倨見九卿,他亦無所延納;而間出一語,輒中的,人以是愈畏憚之,重於他相矣」。其後《明史》居正本傳亦稱「時徐階以宿老居首輔,與李春芳皆折節禮士,居正最後入,獨引相體,倨見九卿,無所延納,間出一語,輒中肯,人以是嚴憚之,重於他相。」《明史》本傳底記載,完全根據王傳,連字句方面,都可以指出雷同的地方。其實兩傳都是錯誤的。 這段記載的錯誤,是時間的錯誤。居正倨見九卿,為眾嚴憚的時候,是有的,但是這是萬曆以後的事了。萬曆元年九月,吏部尚書楊博致仕,十二月禮部尚書陸樹聲致仕,三年六月左都禦史葛守禮致仕,老成人退休了,九卿之中,不是居正所汲引,便是他底親戚,居正身為首輔,連帶閣中的呂調陽、張四維,都幾乎成為他底僚屬,何況九卿!「倨」是誠然有的,「憚」也理有固然。但是隆慶元年,居正入閣之初,楊博為吏部尚書,葛守禮為戶部尚書,都是居正平時嚴憚的人物,在官階方面,都在居正之上,本來談不到「倨」。隆慶六年六月,神宗即位,居正當國,七月用陸樹聲為禮部尚書。樹聲是嘉靖二十年進士,比居正前兩科,居正見樹聲,用後輩見先輩禮。有一次樹聲到內閣拜訪居正,因為客坐稍偏,簡直不肯入坐,直待居正親自改正席次以後,方肯接談。這裡固然看到樹聲底嚴正,但是同樣也看出居正底禮遇。居正當然有居正底氣魄,但是要說入閣之初「倨見九卿」,這是時間的錯誤。 隆慶元年四月,居正進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據《文忠公行實》,這次進官,因為「永樂大典成」底原故,當然這是指重修《永樂大典》底故事。 就在這短短的時期裡,內閣裡發生一次閣潮。隆慶初年的內閣,實際是三個名臣底內閣,——徐階、高拱、張居正。居正和徐階、高拱,都有相當的關係,現在還沒有到他出露頭角的時機,但是徐階、高拱底對立,正在逐日地尖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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