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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七


  張鯨翻開攤在面前的摺子節略,稟道:「要緊的還有兩道,一是河南道監察禦吏李仕堯上折請求皇上恢復隆慶初年南京大理寺少卿邱橓的官職。」

  「邱橓是什麼人?」朱翊鈞問。

  張鯨一邊翻看李仕堯的摺子,一邊答道:「邱橓是山東諸誠人,嘉靖二十九年的進士,先後擔任過兵科、禮科給事中等職。在嘉靖一朝,是最有名的言官,與海瑞齊名,時人有北邱南海之稱:這邱橓以彈劾不法權臣為己任,先後被他彈劾的權臣有南京兵部尚書張時徹,內閣首相嚴嵩,順天府知府徐松等人。由於得罪權貴太多,屢遭貶斥。嘉靖末年,還遭到了嘉靖皇帝爺的廷杖,被黜逐為民。隆慶初,徐階任內閣首輔時複召入朝,任南京大理寺少卿,不到兩年,又因得罪高拱被免職。萬曆初年,萬歲爺登極後,有人建議給邱橓再度複官,張居正覺得此人迂板,深為厭之,所以不予同意。」

  朱翊鈞聽罷,問道:「你說這個邱橓,與那個不貪錢的大清官海瑞齊名?」

  「這是李仕堯摺子上說的。」

  「海瑞這個人是活著還是死了?」

  「奴才不知。」

  「你去內閣傳朕的旨意,問海瑞是不是還活著,若是還在,就同這位邱橓一同複官,元輔嫌這兩個人迂板,朕看這兩個人可用。」

  「奴才遵旨。」

  張鯨說著又伸手從匣中拿摺子,朱翊鈞阻止他道:「算了,下面的摺子就不看了。今兒個是重陽節,聽說後花園中菊花開得正好,咱們先吃點茶,然後賞菊去。」

  說話間,西暖閣管事牌子已抬了茶桌兒進來,沏了一壺上好的武夷鐵觀音,擺了三四樣茶點。朱翊鈞品了一小杯茶水,又拈了一小塊麋霜糕放進口中,一邊嚼著一邊問張鯨:

  「朕昨天讓你問甜點房,這麋霜糕是怎麼制的,你問了麼?」

  「奴才問了,」張鯨瞧著朱翊鈞嚼得津津有味,不免吞了一口唾沫,稟道,「甜點房的管事牌子胡有兒告訴奴才,這麇霜糕的原料,用的是新鮮的麋茸,調和阿膠熬煉製成。」

  「麋茸?朕聽說鹿茸大補,為何不用鹿茸?」

  「鹿茸補陰,利於女子。這麋茸補陽,利於男子,故胡有兒給萬歲爺製作麋茸糕。」

  「難怪,朕昨兒個品嘗幾塊,果然有效,」朱翊鈞笑起來,孩子氣地扮了個鬼臉,又道,「這胡有兒往常怎地不給朕製作這麋霜糕?」

  「往常他還不會呢,」張鯨瞧瞧窗外。壓低聲音說,「這麋霜糕的製作方法,是張閣老傳授給他的。」

  「啊,你是說張四維?」

  「正是。張閣老家中是山西首富,從小就知道該如何保養身子。他告訴胡有兒,秋風進補,京城人時興吃冬蟲夏草,那只能補氣,一般男子,既要補氣,又要補精血,就得吃這個麋霜糕。」

  朱翊鈞又就著茶咽了一塊糕,笑道:「這張閣老年輕時,肯定是風流才子。」

  張鯨咧嘴一笑,回道:「咱大明王朝,在萬歲爺之前有十二個皇帝,若論慎獨自律,卻沒有一個比得上萬歲爺的。」

  朱翊鈞眼波一橫,不滿地說:「朕說風流,你卻說什麼慎獨。在朕面前,你裝哪門子聖人?」

  張鯨見朱翊鈞誤解了他的意思,忙哈腰解釋道:「萬歲爺,奴才的意思是,比起前朝那些個萬歲爺,你慎獨太過,應該放開些個。」

  「怎樣放開些?」

  張鯨神秘兮兮地從折匣裡頭摳出一把摺扇來,雙手遞給朱翊鈞,言道:

  「奴才前些日子逛骨董鋪,看到這一把大摺扇上,留有宣德皇帝爺的御筆,就將它買了下來,一直放在折匣裡,想將它呈給萬歲爺欣賞,卻一直沒找到機會。」

  朱翊鈞「啊」了一聲,接過摺扇抖開一看,只見略微有些發黃的絹質扇面上,有一首亦行亦草的六言詩:

  湘浦煙霞交翠
  剡溪花雨生香
  掃卻人間炎暑
  招回天上清涼

  朱翊鈞吟誦一遍,又仔細欣賞書法,評道:「宣德皇帝的字,大有褚遂良筆意,張鯨,你買這把扇子,花了多少錢?」

  「一千兩銀子。」

  「天哪,這麼貴!」

  「萬歲爺,一千兩銀子得一幅先朝皇帝的墨寶,值呀!萬歲爺知道這摺扇上的字是用什麼筆寫的?」

  朱翊鈞答道:「朕已看過了,筆鋒柔潤,應是羊毫。」

  張鯨搖搖頭,說道:「骨董店的老闆說,宣德皇帝爺的這幅字,是用胎毛筆寫的。」

  「胎毛筆?」朱翊鈞又拿起摺扇看了看,「唔,從濡墨的程度看,倒像是胎毛筆。」說著起身從案台的玳瑁筆架上取下一管用象牙作杆的長鋒筆,遞給張鯨說,「朕也有胎毛筆,你看看,這一支是大伴送給朕的。」

  張鯨接過象牙胎毛筆,用手撚了撚筆鋒,笑道:「馮公公送給萬歲爺的這支胎毛筆,是嬰兒的胎毛製成的,宣德皇帝爺的胎毛筆,不是這一種。」

  「還有什麼胎毛筆?」

  「另一種更好的胎毛筆,是用女孩兒初長的牝毛製成的。比起嬰兒頭上的胎毛來,這女孩兒陰部的牝毛,不但柔潤,而且還有韌性。」

  「啊,還有這種筆,朕聞所未聞。」朱翊鈞驚訝地說,「只是牝毛彎曲,怎樣讓它變直呢?」

  「制筆人有特殊工藝。」

  「唔,用這種筆寫字,當別有情趣。」

  「萬歲爺想用這種筆嗎?」

  「哪兒有哇?」

  「有,奴才給萬歲爺備了一支。」

  「啊,你從哪兒弄到的?」

  「這年頭,只要有錢,什麼東西買不到。」

  「筆呢?」

  「在奴才的值房裡。」張鯨諂笑著說道,「等奴才陪萬歲爺到後花園賞了菊花之後,就去拿過來。」

  「去,你現在就去拿來。」朱翊鈞急不可待地說,「朕現在只想用這胎毛筆寫字,哪還有心思賞菊花!」

  張鯨正說退下,卻見周佑一腳跨了進來,稟道:「萬歲爺,馮公公領著太后,從慈甯宮朝這邊來了。」

  「啊,他們怎地來了?」已是興奮得臉上放光的朱翊鈞,突然預感到有什麼禍事發生,忙對張鯨說,「你先回司禮監,朕喊你來時你再來。」

  張鯨躬身退下。

  張居正④火鳳凰·第三十五回 李太后怒顏詢政務 司禮監傾軋起風雲

  張鯨前腳剛跨出乾清門,李太后與馮保後腳就到了,兩下子剛好錯開。自萬曆六年春上朱翊鈞大婚,李太后搬出乾清宮後,她到乾清宮走動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少了。張居正死後這幾個月,她更是只到過乾清宮一次。平常有什麼事兒,都是朱翊鈞過慈甯宮向她稟告。朱翊鈞此時已踅出西暖閣,在磚道上垂手迎接聖慈。乾清宮一幫紮著黃綾抹腰的內侍,看到李太后這樣的「稀客」來到,也一個個慌忙避到路邊跪下接駕。朱翊鈞覷了覷太后的臉色,陰沉沉的煞是磣人,再看她身後的馮保,臉上也掛著霜,心裡頓時格登一下緊張起來,直到李太后劈面走到跟前,他才愣掙著擠出笑來言道:

  「母后,兒正說聽完摺子,就去慈甯宮請您一道兒去御花園賞菊。」

  「好呀,」李太后「挖」了兒子一眼,一邊朝西暖閣走去,一邊說道,「娘現在是一個閒人,兩耳不聞窗外事,就等著你請我看看景兒,拉拉嗑子。」

  說話間,三人已走進了西暖閣。李太后在靠窗的繡榻上坐了」朱翊鈞挨著她坐在太師椅上,馮保離得遠點,也覓了一隻凳兒坐下。這時,西暖閣內侍要進來沏茶照應,李太后朝他揮揮手,說道:

  「這裡沒你的事兒,出去吧。」

  內侍退下,屋子裡陷入短暫的沉默。朱翊鈞看出母后好像是專門為尋事兒來的,但又不知她為的什麼,「啞」了半天,只得主動問道:

  「母后,你有什麼事兒嗎?」

  「也沒有什麼大事,」李太后抬眼瞟了瞟馮保,又回過來盯著朱翊鈞,「聽說最近朝局有點變化,咱想打聽打聽。」

  一說到朝局,朱翊鈞立刻敏感起來。因為自親政後,他處理一應政務有意不向母后稟報。李太后因為添了孫兒,一門心思忙那頭去了,也無暇顧及別的。前兒個他去慈甯宮請安,李太后還笑著對他說:「鈞兒,看你實打實當了三個月皇帝,諸事料理井井有條,為娘的放心。」朱翊鈞聽了喜不自勝。誰知沒過兩天,她又烏頭黑臉跑來過問朝局。變化如此之快,朱翊鈞自然而然就會想到是馮保去她那裡告了刁狀,心下雖然惱火,嘴上卻說:

  「母后有何旨意,兒在此恭聽。」

  「聽說吏部尚書換人了?」李太后劈頭就問。

  乍聽這個突兀的提問,朱翊鈞一時不知如何措辭,只得老實答道:

  「是的。」

  「王國光犯了什麼事兒?」

  「這個,在禦史楊寅秋的摺子裡,已揭露得清清楚楚,他共犯有六條罪狀。」

  「你是否責成都察院派員勘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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