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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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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誰?滾出去!」 回答他的是一聲磣人的冷笑,只見一個身著繡蟒直裰的官人反剪雙手從人堆裡走出來,陰沉沉問道: 「吳公公,不認識咱了?」 吳和定睛一看,認出是東廠掌作陳應鳳,他頓時感到不妙,趕緊掖了掖被子,驚恐問道: 「陳掌爺,怎麼會是你?」 「想不到吧?」陳應鳳從番役手中接過一盞燈籠,舉著踱到窗前,鼓著眼珠子斥道,「看你做的好事!」 吳和此時好不尷尬,偏被窩裡的趙金鳳篩糠樣的發抖,他一手撫摸著她暗示讓她鎮靜,一手伸出去擋那燈籠的光,望著陳應鳳,嬉皮笑臉說道: 「陳掌爺,你先且帶著屬下退下,容咱穿了衣服,到客堂相見。」 「你想得美!」 陳應鳳說著,趁吳和不備作速伸手出去一把扯開了那床被子,頓時,一對男女赤膊條兒一絲不掛暴露在眾人面前。嚇蒙了的趙金鳳,頓時撕肝裂膽地尖叫起來。番役們本來就都是邪貨簍子,此時焉肯放過這大飽眼福的機會,競一起擠到床前,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平常作威作福慣了的吳和,哪裡受得了這等侮辱,便破口大駡起來: 「陳應鳳,我操你媽!」 「咱叫你罵!」 五短身材一臉橫肉的陳應鳳伸手過去像拎小雞一樣把吳和拎了起來,然後朝地上一摜——可憐瘦猴兒一樣的吳和,趴在那裡半天不能動彈,這當兒,早有番役用那床被子把趙金鳳裹起來扛了出去。陳應鳳也把吳和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抓過來扔到地上,踢了踢他的光腚,鄙夷地說: 「快起來,把衣服穿上。」 吳和身上已是青紫了幾塊,此時顧不得疼痛,趕緊跳起來胡亂穿上衣服。陳應鳳已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盛氣淩人問道: 「吳公公,知道咱為何來找你麼?」 別看陳應鳳黑煞星的樣子,卻是最會見風使舵。自吳和當上內官監掌印後,他見了面,總是一派尊奉。今晚上卻全然不同,看他一雙眼睛,已是藥師燈化作了鬼火,而且出手毒辣,儼然把吳和當罪犯對待了。這驟臨的禍變,讓吳和又恨又怕,卻又摸不清來由,腦瓜子轉了一通,便試著反問: 「你們把趙金鳳弄到哪裡去了?」 「到她該去的地兒。」 「究竟在哪裡?」 「東廠。」 吳和倒吸一口涼氣,兩隻腳也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他哆嗦著說: 「咱與趙金鳳對食兒,咱于爹是知道的。」 陳應鳳並不答話,只是親自起身搬過一把椅子讓吳和坐下,又命番役給吳和尋來一杯熱茶遞上。陳應鳳一干差人進得吳宅之後,早把一應侍役趕進一間房中圈禁起來。因此,端茶倒水的事情只能由他們代勞。吳和一來周身發冷,二來心內緊張,接過熱茶想都沒想,就幾口咕了下去。然後又接著問道: 「你們是來捉姦的,是不是?」 陳應鳳點點頭,口氣中忽然生出憐憫:「吳和,你還有半刻的活命。」 「啊!」 「這茶水裡加了毒,這毒性很快就會發作,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了。」 吳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指著陳應鳳,聲嘶力竭叫道:「陳應鳳啊陳應鳳,咱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謀我性命?」 「不是我,是李太后。你壞了宮中規矩,你乾爹權勢再大,也救你不得。」 陳應鳳說罷已是屁股離了椅子,帶著一干番役跨出房門揚長而去。吳和本想追趕出去,怎奈藥性發作,頓時感到五臟進裂,他滑倒在地上,一邊捂著肚子亂滾,一邊呻吟著罵道: 「李太后,咱吳和變成了厲鬼,也要把你,把你……」 第二天一大早,吳和「自盡」的消息便在紫禁城中傳佈開來,各種傳聞也不脛而走。有說李太后衝冠一怒動了家法的,有說馮保大義滅親的,還有說是蔡啟方的彈劾摺子把吳和嚇死的。儘管說法不一,但有一點卻是共同的,這就是無論貂璫大貴,還是門子小火者,幾乎所有的內侍都額手稱快。玩對食兒也好詐傳聖旨也好,放在當下這年頭都不該有死罪,但發生在吳和身上,便就死有餘辜了。 李太后得到這消息是用過早膳後,乾清宮管事牌子周佑告訴她的,她聽了並不吃驚,只淡淡地問了一句: 「怎麼自盡的?」 「聽說是喝了毒酒,七竅流血。」 「啊,死生都是命。」李太后發出這一句不成不淡的感慨,然後問坐在一邊的小皇上,「鈞兒,你上午想召見張先生?」 「是,孩兒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好,周佑,你去內閣傳旨。」李太后看著周佑離去,又對兒子說,「上午你和張先生見面,娘就不參加了。」 「這是為何?」 「娘在場,你和張先生說話都不大膽。娘不在,你有何請教,盡可向張先生提出,他是你師傅。鈞兒,你要記住你的身份,你既是皇上,又是學生,知道嗎?」 「知道了。」 「你去吧。」 朱翊鈞離開乾清宮到了東暖閣,準備溫一會書再去平臺會見張居正。李太后想著吳和「自盡」的事,便又派人去把馮保喊來。 吳和之死,原是徐爵在馮保的授意下一手操辦。事兒雖辦得順利,但畢竟死的是自己的乾兒子,心中多少還是有一點悲痛,故早晨進到大內之後,並沒有急著到乾清宮這邊來稟報,而是在司禮監的值房裡,抄了幾段《大乘無量壽經》。他走進乾清宮的時候,臉上還存著哀戚之容。李太后給他賜座,問道: 「聽說吳和曾拜你為乾爹?」 「是的。」馮保不知李太后問話的用意,連忙自責道,「奴才該死,認了這麼個混帳的乾兒子。」 看著馮保誠惶誠恐的樣子,李太后倒是生了同情心,主動勸慰道: 「人又沒長前後眼,這吳和也是後來才變的,馮公公也不必掛懷。」 「謝太后恕罪。」馮保嘴一癟,真的就流出了眼淚,嗚咽著說,「前日奴才從太后這裡回去,即派人暗中監視這吳和與趙金鳳兩人,昨日,趙金風女扮男裝偷偷溜出大內,跑到吳和的私宅裡頭廝混,奴才的意思是捉賊捉贓,拿奸拿雙。東廠的人受命前往,當場在吳和的床上把趙金鳳拿住,吳和因此受驚,就喝下毒酒自盡了。」 「趙金鳳如今關在哪裡?」 「東廠。」 「你準備如何處置她?」 「奴才聽太后的懿旨。」 李太后沉吟了一下,又問道:「前朝處置此類事情,有何故事可循?」 馮保答道:「宮裡頭尋對食兒,歷朝歷代都有。處置也有重有輕。訓斥罰役,這都是輕的,幽禁廷杖,這就是重的了。當然,也有更輕的,像武宗皇帝爺,他就根本不管這類事情。比幽禁廷杖更重的處罰也有,像嘉靖皇帝爺,對宮裡頭的對食兒,處置的手段,簡直駭人聽聞。」 「他是如何處置的?」 「那是嘉靖五年發生的事情,老皇帝聽說宮裡頭有人玩對食兒,便把那一對男女都捉了來。男的押到東廠受刑而死,那位宮女,卻是死得更慘。」 「怎麼死的?」 「老皇帝命人找來一隻大銅缸,把那名宮女倒扣在銅缸裡頭,從紅籮廠調來三車炭埋住那只缸,再把炭點燃。缸裡頭的那名宮女,就這麼被活活烤死了。聽說一天后把銅缸翻開,裡頭只剩下幾顆黑炭似的骨頭。」 「阿彌陀佛!」 聽到如此慘烈的故事,李太后趕緊合掌念佛。細心的馮保看到,太后的眼眶裡還泛起了細碎的淚花,便斟酌著補充道: 「奴才進宮時,宮裡頭的老人一提起這件事,也都還一個個心有餘悸。」 李太后掏出手絹拭了拭眼角,歎道:「男女之間的事情,作禍的都是男人,只不知老皇帝是何心態,讓那位宮女死得如此悲慘。」 馮保答道:「這皆因嘉靖皇帝爺聽了身邊妖道的鼓搗,說那宮女是蠍子精轉世,若不用銅缸蒸死她,她的陰魂就會在後宮作祟。」 「妖道的話不足為憑,」李太后搖搖頭,又喃喃地自語道,「這個趙金鳳,該如何處置呢?」 馮保揣摩李太后的心思,說道:「太后是觀音再世,宮女們背地裡都喊您是觀音李娘娘,說你普度眾生慈悲為懷。奴才斗膽建議,對這位趙金風從輕發落。」 李太后微微閉著眼睛陷入沉思,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慢啟朱唇緩緩問道: 「馮公公,你也以為咱是觀音再世?」 「當然。」馮保趕緊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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