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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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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②水龍吟·第三十三回 蔔玄機近侍先探路 擇吉日母子出深宮 這天下午,李鐵嘴測字館門前,一前一後落下了兩乘小轎。前一乘轎子裡走下母子兩人,後一乘轎裡走下來的是一個福福氣氣的老頭兒。此時,這條橫街上人來人往,挑剃頭擔子的、扛磨刀凳兒的、耍猴戲的、賣新鮮桂花的,各色小商販都在沿街叫賣。從轎上下來的孩子,看到這些感到很新鮮。他們的華麗衣著,也引起了街上人的注意,有些賣小吃食的便圍過來: 「豆糕兒嘞,香噴噴熱烘烘落口爽的豆糕兒嘞,一個銅板賣兩筒。」 「糖葫蘆,糖葫蘆,一個銅板一串,不甜不要錢。」 小孩子看著眼饞,望著端莊的少婦說:「娘,糖葫蘆是啥?」 婦人答:「糖葫蘆就是糖葫蘆,甜果子。」 「咱想吃一串。」小孩子央求。 「這哪兒成。」婦人搖頭不肯,「髒著的,吃了會拉肚子。」 這句話一出口,賣糖葫蘆的老漢聽了可不依,湊近來嚷著說:「你這位夫人說話可不中聽,不買就不買,憑啥說咱髒?」 婦人瞄了那老漢一眼,沒好氣地說:「瞧瞧你那指甲縫兒裡,盡是些黑泥,還說不髒?」 「喲,這就叫髒?」老漢仿佛遇到怪物似的,「連點泥都算髒,那你只有住到皇城裡去,禦膳房裡做出來的東西,才說得上乾淨。」 「去去去,不要在這裡唕了。」胖老頭兒揮手把老漢趕開,躬身對小孩子謙恭地說,「少家,咱們還是進測字館吧。」 小孩子點點頭,望著走開的賣糖葫蘆的老漢,吞了一口口水,隨著婦人走進了李鐵嘴測字館。街上的人,只覺得這三個人行為舉止不一般,但他們萬萬想不到,這三個人是李太后、小皇上和馮保。 他們為何喬裝打扮出現在測字館門前,說起來有一段故事。 那日為小皇上今秋經筵事,李太后命馮保約見張居正。會見後,馮保回到乾清宮向李太后稟報情況。李太后畢竟是女人,凡事相信神靈在上。張居正提出的選擇吉日的建議,深合她意。因此放下別的不談,單問這個: 「張先生說,出經筵要擇吉日?」 「是。」馮保答。 「他說該找誰來選呀。」 「啟稟太后,張先生沒說。」 「那該找誰呢?找欽天監?」 「欽天監的人恐怕靠不住,」馮保小心提議道,「這事兒,恐怕得找個世外高人。」 李太后淺淺一笑,說:「咱也知道該找個世外高人,可是這種人,不是你想找就找得到的。」馮保順著李太后的話答道:「是啊,高人真的難找。不過,奴才聽說京城裡有個李鐵嘴測字很有些本事。」 「測字?這裡頭也有神靈?」 「有,你給他報個字兒,他就可以把你的吉凶禍福剖析得清清楚楚。」 「還有這樣的人。」李太后頓時就動了心,吩咐道,「明兒你就去找他試試,把邱公公也帶上,兩人一道兒去。」 「奴才遵旨,」馮保睃了一眼邱公公,心裡頭有點不愉快,但臉上看不出來,他接著說,「請太后定個字兒。」 「讓咱定個字兒?也好,」李太后看著馮保木樁似的站在那兒,就說道,「就定個立字兒吧。」第二天,馮保約了邱得用,兩人換了便裝乘小轎來到棋盤街旁的這條橫街,找到李鐵嘴測字館。坐下來也不用什麼寒暄,李鐵嘴劈頭就問:「兩位客官,想必是聽了我李鐵嘴的大名, 特意前來問事兒的?」 「是呀,」馮保覺得這李鐵嘴太自負,但瞧他鶴髮童顏著實有幾分仙氣,也免不了恭維,「你這測字館是老字號了。」 「這個當然,招牌越老信譽越高,客官你要問什麼?」 「問……」馮保略一思慮,說,「問吉祥。」 「好,那你報個字兒。」 「立,站立的立。」 「立,一點一橫一點一撇又一橫,」李鐵嘴嘴裡嘮叨著,起身走到正牆上貼著的倉頡像前,緩緩捋著一把白白的山羊鬍子,沉思有頃,又回轉身來問馮保,「客官,您是幹啥的?」 「你猜猜?」馮保反問。 「老夫可以斷定,你不是一般的人。」 馮保一驚,與邱得用對望了一眼。隨即又問:「何以見得?」 「你問立字兒,這位客官,」李鐵嘴指了指邱得用,「他坐在你的左首,立字左邊有個人,合起來是位字,你是個有位子的人。」 「他有個啥位子?」邱得用開口問了一句。 李鐵嘴一笑,說:「立字旁的人開口說話,人言為信,這位子同信字有關。大戶人家裡頭,上傳下達者為信,坐這位子裡的人,是管家。若論到朝廷,與信字兒有關的衙門,外有通政司,內有司禮監。這位老先生坐在啥位子,老朽不知道,也不敢猜。」 李鐵嘴嘴上雖這麼說,但瞧他的神氣,卻好像什麼都知道,只是不肯把玄機說破。馮保已是驚得合不攏嘴,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端起茶盅來,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茶。 「這位客官,老朽所言不妄吧?」李鐵嘴問。 咱幹的是管家的事兒,這一點你說對了。」馮保唯恐李鐵嘴還往下說,連忙指著邱得用說,「現在,輪到李先生給他測了。」 「你測個啥字兒?」李鐵嘴轉向邱得用。 「同他一樣,也是個立字兒。」 邱得用說這話時,正碰上小廝提著銚子上來給他的茶盅續水。李鐵嘴一看就立即變了臉色,反剪著雙手,一字不語。 「怎麼了?」邱得用擔心地問。 「唉,不好說。」 李鐵嘴搖搖頭,臉色也灰了下來。他這副神情,越發弄得邱得用忐忑不安。馮保也是滿腹狐疑,問道: 「李先生,有啥不好說的。咱報的是立字兒,他報的也是立字兒,未必相同的一個立字兒,還會有不同的解釋?」 「有哇,」李鐵嘴長籲一口氣,歎道,「你們兩個的立字兒,有天壤之別。你報了個立字兒 ,旁邊有人,湊成了位字,他報立字兒的時候,旁邊正好有個人續水,這字兒就變了。」 「變成啥字兒了?」邱得用問。 「立字傍加水,你說是啥字?」 「泣。」馮保脫口而出。 「對,泣,哭泣的泣,」李鐵嘴盯著邱得用,頗為關切地說,「這位客官,此刻你心裡頭,必定有肝腸寸斷的痛心事兒。」 自外甥章大郎死後,邱得用一直在痛苦之中。他恨不能把殺死外甥的王崧之子王岩撕碎,可是聽說刑部雖然拘禁了王岩,辦案問讞卻進展緩慢。後多方打聽,才知道這是張居正故意讓刑部拖延,因此內心把張居正恨死了。他總想找個機會在李太后面前告上一狀,可是到了李太后面前,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因此,他就把希望寄託在馮保身上,指望他能在李太后面前幫著說句話,為這事他求過馮保幾次,馮保每次都是滿口答應,可就是不見他辦事……這會兒,當李鐵嘴說出一個「泣」字兒,邱得用受了刺激,忘了情,竟嘴巴一癟,巴嗒巴嗒掉下了淚珠子。 「邱……」馮保一急,差點喊出了邱公公,虧他收口快,「邱,啊,老邱,你這是幹啥呢?」 「人不傷心淚不流,讓他流吧。」 李鐵嘴同情地說。看邱得用這副樣子已是沒法談事了,馮保喊人把他扶了出去。他自己也起身準備告辭,摸了五兩銀子放在桌上,然後又問: 「泣字兒還有何解?」 「方才說過,泣與位有天壤之別。若要位子穩,得遠離哭泣之人。」 「多謝先生指點。」 馮保一拱手,出門登轎回到了紫禁城。當即就把測字館發生的事情向李太后作了詳細稟報。李太后沒想到京城裡頭竟真的還有這等神奇之人。腦子一熱,決定帶著小皇上搞一次微服私訪。為了不致走露風聲發生意外,除了馮保和邱得用,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次行動。而邱得用,也因那個「泣」字兒和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第二次的出行,李太后也不讓他參加。 且說李太后一行三人進了測字館,李鐵嘴早就在客堂裡候著了。他見昨日來的胖老頭兒領進的這母子二人,雍容華貴氣質高雅,情知來了大主顧,忙堆下笑來,拱手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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