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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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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一標接了話頭,趕緊討好地說:「楚濱先生,不才看你家老爺,才是真正的大……」 他本想說「大宰相」,但後兩個字還未說出來,遊七趕緊乾咳一聲,示意他停住。游七不想在這些個姑子面前暴露身分,問身邊小鳥依人的道姑: 「你叫什麼?」 「妙蕙。」小道姑輕聲答道。 「你真的是道姑?」 「俺們都從鬥姥宮來。」妙蕙答非所問。 遊七又睃眼看了席面上另外兩個。郝一標身邊的道姑大約看出遊七是今晚的主賓,便迎了他的目光,主動搭腔: 「奴家叫妙蘭,這個叫妙芝。老爺方才說到隆慶窯,奴家在山東時就學了一支曲兒,專唱隆慶窯的酒具。」 「啊,你唱給咱們聽聽。」郝一標插進來說道。 妙蘭起身蹲了個萬福,退後幾步坐了,調了調隨身帶來的阮琴,邊彈邊唱道: 掌上醉楊妃,透春心露玉肌。瓊漿細瀉甜如蜜。鼻尖兒對直,舌頭兒聽題,熱突突滾下咽喉內。奉尊席,笑吟吟勸你,偏愛吃紫霞杯。 春意透酥胸,眼雙合睡夢中,嬌滴滴一點花心動。花心兒茜紅,花瓣兒粉紅,泛流霞誤入桃源洞。奉三鐘,喜清香細湧,似秋水出芙蓉。 妙蘭歌喉婉轉嘹亮。雖不能勾人魂魄,但也跌宕柔爽大可人意。一曲才了,徐爵拊掌贊道: 「唱得好,詞兒雖然文縐縐的,卻也脫了酸氣道出實情,有味道。」 「不能有味道,有味道就不好了。」 郝一標狗扯羊腸語涉挑逗,說著伸手就在妙蘭的臉蛋上擰了一把。妙蘭趁勢一躲,不想卻倒在了徐爵這邊。徐爵順手就把她攬進懷裡,三下五除二就要解她的道袍。 妙蘭忙丟了阮琴,雙手死死捂住胸前,口中哀求道:「爺,這使不得。」 「有啥使不得的?」徐爵嚷道,他生性粗魯,本是調情的事,他弄得像鬥毆。這會兒他一隻手去掰妙蘭的指頭,一隻手在她胸脯上亂捏。嘴裡還喋喋不休,「喲,奶子還不小,緊繃繃的,老遊,你來摸一把,肯定好。」 游七對徐爵一味的胡鬧看不過眼,便說道:「徐兄,你且放了她,我有話問。」 徐爵松了手,妙蘭向遊七投來感激的一瞥,慌忙整了整弄亂的裙衫,把凳兒往郝一標這邊挪了挪,坐穩當了。遊七問她: 「姑娘,你方才唱的這曲子,曲牌是否叫《黃鶯兒》,曲名是《美人杯》?」 妙蘭點點頭。遊七又問:「你知道這曲詞兒是誰填的?」 妙蘭惶惑地搖搖頭。 遊七環顧一下在座諸位,不無炫耀地說:「寫這詞兒的人,我認得,他叫馮惟敏。」 「馮惟敏,這名兒好像聽說過。」徐爵皺著眉頭思索。 「這個馮惟敏現在保定府通判任上。方才妙蘭唱的這曲《黃鶯兒》,是他在山東汶水知縣任上寫作的。」 「老遊怎麼對這姓馮的如此清楚?」 「前不久,這馮惟敏來京公幹,想見我家老爺,老爺不見,我與他敷衍幾句,打發走了。」 徐爵摸了摸蓄著短髭的下巴,口氣傲慢地說:「頭上戴了烏紗還寫這等淫詞兒,可見不是個好官,這種人,瞅機會打發他回家了事。」 說話間,小廝又端了一盆熱湯上來,是白蘿蔔絲鯽魚。此前已上了獅子頭,雪蛤蒸魚唇,菜炒螺絲肉,桂花烘鱔糊和紅燒青魚劃水五道熱菜。後面還有五道熱菜,中間夾送這道湯名曰「爽口湯」。其意是怕食客吃膩了口味,插入一道湯來涮一涮吃鈍了的舌根。淮揚菜以清淡軟嫩著稱,即便這樣,庖廚仍擔心食客吃了肥膩上火,故用白蘿蔔配兩條半斤重的鯽魚用慢火煨出一道湯來,取鯽魚之鮮與蘿蔔之甜,既爽口又清火。 湯剛上桌,郝一標這才發現三位姑子並未動筷,就說:「姑子們既來陪酒,為何不吃?」說著吩咐小廝給三位姑子添上熱湯。 小廝剛拿起湯瓢,妙蘭忙制止說:「但給三位老爺添上,奴家姐妹不用。」 「為啥?」徐爵白眼一翻。 妙蘭望了徐爵一眼,怯怯地說:「實話告訴老爺,奴家的這兩個妹妹,尚未開葷。」 「你們不吃葷?」游七滿臉驚奇,一雙眼睛在姑子們身上溜來溜去,歎道,「看來,你們還真是出家的姑子了。」 郝一標兒喝了一口酒,笑道:「尊兄,你又差了,此葷非彼葷也。」 「啊?」 「請尊兄附耳上來。」郝一標做了鬼臉。 遊七把耳朵順過去,郝一標把嘴巴湊近他的耳門低聲說道:「開葷就是開了包兒,妙芝和妙蕙兩個,還是處子哪。泰山的規矩,不開包兒的姑子,不得沾半點葷腥。」 「真的?」 游七如聽仙樂,眼睛都笑眯了。徐爵剛喝了一碗濃湯,這會兒吸溜著舌頭說道: 「都明白了吧,老遊?咱們今晚上打鬥的對象,不是山東響馬,而是泰山姑子。不要說這兩個妙芝妙蕙,就是妙蘭,也才是昨兒夜裡被咱郝老弟開葷的。」 聽徐爵這番話,游七方明白是他與郝一標兩人早就串通好了要賺他入套的,他也樂得有此消受。眼看三位姑子一個個掩面低眉紅暈飛腮,他笑得乾巴巴的身子一個勁地搖晃。看他這副神情,徐爵與郝一標對視一眼,心裡頭都有幾分欣喜。郝一標想巴結首輔家的大總管不必細說,就是徐爵無論是從主人還是從自己著想,也想把遊七套得更緊。眼看游七已完全放棄了戒備拘謹之心,徐爵覺得應該趁熱打鐵,他伸頭看了看遊七面前的隆慶盞,說: 「老遊,看著這盞上的貴妃醉酒圖,旁邊又擁著一位泰山處子,這吃酒的感覺如何?」 「妙,妙不可言。」遊七得意忘形,撚了下巴上幾根稀疏的鬍子,搖頭晃腦地說,「我看這個造字的倉頡,肯定也是登徒子一類貨色。」 「此話怎講?」 遊七伸出手指從盞中蘸了一點酒,一邊在桌上寫劃,一邊說道: 「你們看,什麼是好,女子就是好。什麼是妙,少女就是妙。如今,這屋裡三妙俱全,豈不是妙不可言。」 「唔,老遊肚子裡的墨水兒派上用場了,好!妙!」徐爵朝遊七豎起大拇指。 郝一標也很興奮,一揚脖子又幹了一杯,說道:「酒吃到這份上,才算有點滋味。」 「早著呢!」徐爵伸著舌頭舔了一下嘴唇,朝三位姑子嚷道,「你們三個,都把腳伸過來,讓本老爺看看。」 三位姑子不敢違抗,都乖乖地把腳伸到徐爵面前。徐爵勾頭審視一番,忽然伸手從妙蕙腳上脫下一隻鞋來,嘖嘖稱讚道: 「還是老遊的這個妙蕙,好一雙小腳。」 他這個舉動又讓遊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中咕噥道:「徐爵怎麼這麼齷齪呢。」傻著眼問:「徐兄,你脫人家的鞋幹嗎?」 徐爵起身走到窗前,撩起上等的絲絨窗帷把那只鞋的鞋底鞋面仔仔細細擦了個遍,然後拿到酒桌上放好。這是一隻白布底青緞幫的彩繡弓鞋。徐爵把自己用的那只隆慶窯酒盞斟滿酒後小心翼翼放了進去。然後說: 「方才老遊咬文嚼字,惹動了俺徐某的詩興。俺們哥兒幾個,現在玩玩酒令如何?」 「如何個玩法?」遊七問。 「說四言八句。輪到誰說,就該他名下的姑子掌酒,這酒如果灑了一滴,罰她喝酒三杯。」 「這酒如何掌?」遊七問。 郝一標答:「到時候你自然知道,且聽徐兄說下去。」 徐爵接著說:「今晚上道姑相伴,俺們的四言八句,自然離不得男歡女愛這個題兒,還有,俺們也得來點難度,第一句用字兒,得左手的偏旁相同,第二句得頭上的部首相同,三四句又得合著一二句的意思。郝老弟,你說如何?」 「徐兄提議極好,楚濱先生,這可是你的拿手好戲啊。」 遊七一想這不是難事,就點頭同意了,徐爵要他先說,遊七駁道:「在下未曾玩過這遊戲,怎地攤著先說,是你徐兄提議的,自然該你起頭。」 「好,那我就抛磚引玉了。」徐爵說著捋了捋袖子,仔細地把那只盛了酒的鞋放在妙芝的頭頂上,對她說,「你且起來。」 妙芝顫巍巍起來,徐爵與她比了比肩,妙芝矮了他半截。他又扶著弓鞋把妙芝肩頭一按讓她坐下。他自己則站在那裡,反剪著雙手,兩眼翻白對著屋頂出神,想了一陣子他又坐回到席面上,抓耳撓腮說道: 「娘的,俺這是自己難自己,什麼四言,我竟憋不出來。」 「憋不出來罰酒。」遊七說著就要去拿弓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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