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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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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少年時在京城巷子裡住過幾年,自然也認得這物件。她不明白張居正為何送這「賤物」給皇上,不由得臉上一沉,問道:「張先生,這就是你送給皇上的禮物?」 張居正聽出李太后的不快,但他並不驚慌,從容答道:「啟稟太后,臣知道這禮物太輕,這是臣派人在草甸子集市上花兩個銅錢買來的,但臣認為,皇上一定會喜歡它。」 朱翊鈞打從出生到現在,從未見過這玩藝兒,此時心中癢癢的想見個稀奇,因此也顧不得看母后的臉色,朝著張居正嚷嚷道: 「張先生,這風,風……」 「風葫蘆。」馮保墊了一句。 「對,風葫蘆,風葫蘆,」朱翊鈞一拍小手,急切地問,「究竟如何玩?」 「皇上不必著急,臣這就玩給你看。」 張居正說著,便離座起身,走到屋子中間,面對御座上的朱翊鈞,把風葫蘆往空中一摔,熟練地扯動繩索,那只風葫蘆便隨著他的手勢上下翻飛。張居正為何要送這「賤物」給皇上,說來事出有因。卻說允修生日那天,因為玩風葫蘆家中鬧了一場不快之後。聽了妻子的勸告,張居正終於悟出「孩子終歸是孩子」這個道理。並由自己的小兒子允修聯想到與之同齡的皇上。於是每日散班之後,總要擠點時間,陪允修玩一陣子風葫蘆,這玩具張居正小時候也玩過,只是年代久遠技藝生疏。一連玩了幾次才又有所恢復,只是身子骨兒僵了,手腕也不靈活,很難玩出童年時的那般境界,待看到允修玩過風葫蘆之後,不但不厭學,反而精力充沛思路通達,他遂決定買來一個送給皇上。 卻說張居正專注地玩那風葫蘆時,殿堂裡的三個人,可謂是心態各異。李太后看著這位長髯及腹身著一襲仙鶴補服的大臣,那麼投入地玩一隻風葫蘆,她既感動又覺得滑稽;馮保沒想到張居正會想出如此絕招取悅皇上,在佩服張居正老謀深算的同時,心裡頭又酸溜溜的。朱翊鈞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只翻飛騰躍的風葫蘆,整個神情顯得無比興奮。有一次,眼看風葫蘆快要跌到地上,他嚇得驚叫一聲,霍地從御座站起,恨不得一步跳下金踏凳,去搶救那只風葫蘆。須臾間,但見張居正手輕輕一抖,那只風葫蘆又貼地飛起。小皇上又高興得拍掌大笑。這發自肺腑的銀鈴一樣爽脆的笑聲,李太后聽了無比驚訝——好多年了(也許從來就未曾出現),她都沒有聽到過兒子的笑聲如此甜美! 玩過一通,張居正收了繩索,又把風葫蘆托在手上。此時只見他額上已是熱汗涔涔。馮保吩咐值事小火者送上擰好的濕巾,張居正並未慌著揩汗,而是轉向李太后稟道: 「太后,臣想將此禮物呈給皇上。」 朱翊鈞早就伸出小手想接過風葫蘆,但見李太后沉吟不語,他又畏葸地縮回雙手,向母后投以乞求的目光。 此時李太后心情複雜,她既感受到張居正對小皇上的一片赤誠之心——這不僅僅是君臣之義,甚至可比擬為父子之情。但她又害怕這位當年的太子太傅誤導皇上,讓這孩子玩物喪志,從此讀書不專,不思上進…… 正在她左右為難不好表態時,張居正又說道:「太后,臣這幾日與部院大臣交談時,曾留心問過他們,小時候除讀書外,是否玩過風葫蘆之類的玩具,幾乎所有被詢問之人,都回答說玩過。」 「啊?」李太后微微仰起臉,以猶豫不決的口氣問道,「你是說,玩物不會喪志?」 張居正接過小火者遞上的濕巾,擦了擦汗,依舊回到椅子上坐下,款款答道: 「玩物肯定喪志,但此物非彼物也,這風葫蘆可舒筋活絡,啟沃童心。偶爾玩習之,有百利而無一弊,臣之犬子允修,今年亦是十歲,與皇上聖齡相同,自玩了風葫蘆後,好像換了一個人。往常總顯得病懨懨的,讀書聽講打不起精神,現在卻不然,一天到晚朝氣蓬勃,與塾師問答,嘴巴十分勤快,犬子由厭學到樂學,皆風葫蘆之力也。」 「聽張先生這麼一說,這風葫蘆還是療治孩子貪玩的靈丹妙藥?」 「回太后,臣以為風葫蘆有此功效。」 「難得張先生想得如此周全,既為皇上物色講臣,又送來風葫蘆,先帝選你做顧命大臣,可謂慧眼獨識。」 「太后如此誇獎,臣愧不敢當。」 這時,馮保已從張居正手上接過風葫蘆,恭恭敬敬地呈給了朱翊鈞。小皇上把玩一番愛不釋手,真想一步跳下御座試玩一把,但看到母后與張居正對話嚴肅,又不得不強自收攝心神。 眼見李太后對張居正的讚賞已是溢於言表不加掩飾,馮保心中暗忖:「女人畢竟是女人。」 便硬著頭皮,插進來說道: 「啟稟太后,您不是還有事要問張先生麼。」 「啊,正是,」李太后淺淺一笑。此時,偏西的陽光照著她肩頭的霞帔,顯得格外光彩奪目,她瞟了一眼馮保,問張居正,「張先生,聽說胡椒蘇木折俸一事,京城裡有一些風波?」 「看來,太后與皇上今日召見,為的就是這事。」張居正心裡頭嘀咕了一句,便答道:「是有一些浮言訾議,但無礙大局。」 「為何不見摺子奏報此事?」 「是臣壓下了。」 「啊,」李太后一驚,她沒想到張居正如此坦誠,問道,「為何要壓下?」 「些微小事,何必驚動聖上。」 張居正說得輕描淡寫。李太后覺得他既深不可測,又清澈見底。於是也就不繞彎子,直接問道: 「章大郎打死王崧一事,如何處置?」 這一問問到筋上,張居正最感棘手的就是此事,但他聲色不露,以退為進答道:「臣讓刑部勘查此事,結果尚未出來。」 一直摩挲著風葫蘆的朱翊鈞,突然冷不丁插問一句:「你知道章大郎有何背景?」 「臣知道,他是乾清宮管事牌子邱得用的外甥。」 既已挑明,李太后索性打破沙鍋問到底:「張先生,你對章大郎遲遲不作處理,是不是就礙著這層關係?」 「回太后,臣的確有投鼠忌器之意。」 李太后下意識地瞟了一眼馮保,這位大內總管,也正拿眼瞧她。四目相對心照不宣,馮保的眼神裡似乎藏了這樣一句話:「怎麼樣,太后,張先生的心思,奴才猜得不錯吧?」李太后突然眉毛一擰,口氣嚴厲地說道: 「張先生為何要投鼠忌器?你且秉公而斷。不然,六科廊的那幫愛嚼舌頭的言官,又有攻擊咱的口實了。」 李太后突然變臉,張居正始料不及,因此稍作遲延,思慮如何答話。馮保見機行事,趁空兒問道: 「張先生,你上回給皇上的揭帖中,說王崧之死系章大郎誤傷,果真如此麼?」 張居正不知馮保問話的用意,因此機敏地反問:「馮公公,東廠對這件事勘查的結論如何?」馮保答:「手下的訪單報來,也說是誤傷。」 張居正悠悠一笑說道:「待刑部勘查結果出來,如果僅系誤傷,章大郎死罪沒有,活罪難逃。」張居正明裡是對馮保講話,暗裡卻是說給李太后聽的。他巧妙地道出對章大郎的懲罰尺度,看李太后作何反應。 李太后猶自氣鼓鼓地說:「張先生一定要秉公而斷,萬不可留閒話給人說。」 朱翊鈞瞪大充滿稚氣的眼睛問:「母后,誰有這大膽,敢說你的閒話?」 「有哇,」李太后長籲一口氣,忿忿地說:「六科廊的言官,不是人手一冊《女誡》麼?」 「張先生,這次京察,把這些人統統革職。」 朱翊鈞腳一跺,那表情竟又成了一言九鼎的人間至尊。張居正並不「領旨」,而是適時調轉話頭,對李太后說: 「方才太后提到《女誡》,臣倒有個建議。」 「說。」 「京城珠林坊印行一千本《女誡》,肯定受人指使。言官們人手一冊如獲至寶,其心情不言自明……」 「這是指斥太后干政呢,還有那個伍可,胡謅什麼男變女,說這是陰盛陽衰之兆,真是狗吠日頭!」 馮保打斷張居正的話,氣呼呼說道。張居正待他說完,又接著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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