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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已差人把他們全都送往通州,你現在可以趕去和他們見一面。明天一早,他們沿運河乘船回南京,你則可沿中州大道直奔廣西而去。」

  「僕人中,有三四個功夫不錯,我得帶上,」說到這裡,邵大俠一拍腦門,叫道:「哎呀,差點忘了,我這次來京之前,給太師在南京物色了一個十六歲的良家小姐,叫玉娘。雖非天姿國色,倒也有閉月羞花之貌,我本說當面交給太師,現在只好讓高福給你領回去了。」

  「你怎麼想到這個,」高拱又好氣又好笑,說道,「老夫今年六十一,你領來一個一十六,像什麼話!」

  「上次去新鄭,就聽高福講,太師一生不曾納妾,老夫人又沒生下兒子。我當時就留了心,一定要給太師物色一個合適的好女子,給太師生個兒子傳宗接代。」

  邵大俠說得懇切,高拱卻不動心,搖著頭說道:「心意我領了,人還是讓她回南京。」

  「太師,你總得給我邵某一點面子。」

  邵大俠說著就沉了臉。高拱雖然心裡不樂意,但不肯讓這等小事誤了大事,只得應承下來,說道:「好吧,我讓高福去通州,把這位玉娘接回來。」

  「如此甚好。」

  邵大俠騰地下炕,一拍屁股就要開路。

  「慢著,」高拱攔住他,說道,「我們的酒席還沒吃呢,這個高福,弄了這半夜,酒席還不知道在哪裡。」

  「老爺,酒席在這裡。」

  話音未落,高福和獄典兩人便推開門,抬了酒席進來,原來酒席早就備好,高福見裡頭兩人正談得火熱,生怕打擾,就靜靜地站在外面守候。

  邵大俠看看一桌已經涼了的酒菜,也沒有什麼胃口,說道:「方才太師進來時,我肚子的確感到餓,現在又什麼都不想吃了。」

  「不想吃也得吃一點,」高拱說著拿起酒壺,斟了滿滿兩杯,舉了一杯說道,「三杯通大道,來,邵大俠,既是為你接風,又是為你送行,我們來滿飲三杯。」


  張居正①木蘭歌·第十回 王真人逞兇釀血案 張閣老拍案捕欽差

  張居正讓姚曠送給馮保的信劄,談的仍是張佳胤處理安慶駐軍嘩變的事。他感覺到高拱又會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故向馮保說明事情原委,希望他注意高拱近期的奏摺,方便情況下通報一聲。大約兩天后的下午,趁著高拱去吏部上班,馮保約張居正來恭默室相見。剛一坐下,馮保就打開隨身帶來的小紅木匣子,拿出三份摺子來遞給張居正。這三份摺子中,張佳胤的那一份張居正已在高拱值房裡看過,餘下兩份,一份是查志隆的申訴,一份是高拱對於此事的處理意見。

  高拱的摺子對張佳胤措詞嚴厲,認為他逮捕查志隆是「奪皇上威權以自用,視朝廷命官如盜賊……國朝兩百年來,撫按兩院台長出巡,雖懲治巨奸大滑,猶須事前請得君命。未有如張佳胤者,盡棄綱紀,擅作威福。何況查志隆雖有小過,卻非大劣……如此處置,豈不長叛將兇焰,而令天下士人,對皇上齒冷?伏請皇上,頒下聖旨將張佳胤削職為民,永不敘用。張志學、查志隆一案移交三法司審理……」

  這封奏摺蓋了內閣的大印,顯然是高拱領銜呈上的公折。看罷摺子,張居正的不愉快已是不消說得:既是公折,張居正就有權知道。何況這份摺子事涉兵部,按常理,他這個分管兵部的次輔應該是這份公折起草之人,可是如今摺子已送進了大內,他卻不知不曉。可見在高拱眼中,他這個次輔早已成聾子的耳朵——擺設了。

  「這三份摺子,皇上看過了嗎?」張居正問。

  「沒有,」張居正讀摺子時,馮保百無聊賴伸出十個指頭在茶几上練指法,這會兒聽到問話,便收了手回道,「摺子今天上午才送給司禮監,正好我當值,記著你的吩咐,就先沒有讓人看。」

  張居正表示了謝意,接著問:「依公公之見,皇上看到這幾份摺子,會如何處置?」

  馮保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繞了一個彎子說道:「那一天,萬歲爺從內閣回來,不知為何,把高鬍子大大稱讚了一番,對先生的態度,卻好像有些不客氣,這是怎麼回事?」

  「那是因為我冒犯了皇上。」

  張居正說著,就把那日內閣中發生的事情述說了一遍。馮保聽罷切齒罵道:「高拱這頭老狐狸,最會看皇上眼色行事。」

  張居正沒有馮保這麼激動,但他開口說話語氣中便充滿鄙夷:「其實高拱對這些妖道也恨之入骨。嘉靖皇帝駕崩後,當今皇上褫了龍虎山張天師的封號。去年,張天師到京活動想恢復爵位,找到高拱,他一口回絕。這次他也不是真的相信那妖道的什麼奇門偏方,而是為了取悅聖心以博專寵。作為柄國大臣,應該是『主有失而敢分爭正諫』,如果曲意奉上,倒真的要讓天下士人齒冷了。」

  張居正如果不是對馮保絕對相信,斷然不敢說出這番「罵在高拱,譏在皇上」的話,馮保聽了卻默不做聲。這裡頭另有一層張居正並不知曉的隱情,去年張天師到京時,曾托人找到馮保送上一萬兩銀子,希望他在恢復爵號問題上也幫著在皇上面前說說話。馮保滿口答應,正是因為高拱作梗,這事兒才沒有辦成。如今張居正舊事重提,馮保內心頗有一些難堪,沉默少許,他便引開話題:

  「先生剛才問皇上對張佳胤的態度,我看十之八九還是老規矩,發回內閣票擬。」

  張居正苦笑了笑,「還票擬什麼,高閣老的態度,已在摺子上表明了。」

  「是啊,張佳胤頭上的這頂烏紗帽,戴不了幾天了,」馮保歎息著說道,「萬歲爺這兩年,從沒有駁回過高拱的擬票。」

  「可憐了張佳胤,一世廉名,秉公辦事,反遭了這等削籍的下場。」

  張居正說著站起身來,踱到正牆上懸掛的「勵精圖治」四字大匾之下——這是嘉靖皇帝的手書。反剪雙手,長久地凝視不語。

  馮保理解張居正此時的痛苦心情,在一旁以同情的口吻說道:「聽說這張佳胤是當今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寫得一手好詩,寫得一筆好字,官又做得清正,卻不成讓高拱給害了。張先生,你看我們想個什麼法子,把張佳胤搭救搭救?」

  張居正回轉身來,坐回到椅子上,看著高拱的奏摺,緩緩說道:「救,就不必了。」

  「先生,這是為何?」馮保不解地問。

  「我猜想高拱,正是想到我一定會上摺子疏救,這樣勢必引起皇上不快,他就可以趁機請旨,把我擠出內閣。」

  馮保覺得張居正分析有道理,但仍不無憂慮地說:「聽說張佳胤如此處置,原是得到了先生令他全權處理的批示,現在問題既出,先生又袖手旁觀,豈不讓那些好生是非的官員,有了嚼舌頭的地方?」

  「這正是高拱的陰險之處,」張居正無奈地搖搖頭,喟然說道,「救吧,就會得罪皇上,不救吧,又會得罪同僚,馮公公,此情之下,你想得出兩不得罪的上乘之策嗎?」

  馮保想了想,說道:「看來,先生也只能隔岸觀火,丟卒保車了。」

  張居正苦笑了笑,說道:「如果丟了我這一隻車,能把張佳胤這一隻卒保下來,我也就豁出去了。問題是人家設計好了的圈套,是想讓車和卒同歸於盡啊!」

  「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先生能穩坐釣魚臺,張佳胤這只卒就有東山再起之日。」馮保溫聲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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