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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這回輪到徐爵吃驚了。他盯了胡自皋一眼,心裡想:「可不能小瞧了這個六品官兒。」嘴裡說道:「是啊,現任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孟沖,論資歷,論才情,哪一點比得上我家主人。」

  胡自皋一笑,神情矜持起來:「徐老爺方才問我,為何要請你,現在可以回答了。」

  「請講。」

  「為的是燒冷灶。」

  話音剛落,兩人同時大笑起來。笑畢,徐爵嚴肅地說:「胡大人,君子無戲言,你說話可當真?」

  「當真!」

  「好!」徐爵顯得頗為高興,一臉橫肉鬆弛下來,蒜頭鼻子也泛起了紅光,「有您這句話,回到北京,我一定在我家主人面前替大人多多美言。」

  「那就多謝了,兄台,」胡自皋改了個稱呼,問徐爵,「這樣稱呼,您不介意吧?」

  「早該這樣,顯得親熱得多了。」徐爵點頭首肯。

  「兄台打算何日離開南京?」

  「事情若辦得順利,我明日就回。」

  「您走時,我預備一份厚禮,請兄台轉給馮公公,兄台處我也另備薄儀。」

  「我這兒就免了,我家主人處,您倒是要好好兒孝敬一下。」

  「如何孝敬,還請兄台指教。」

  「既然不是外人,我就索性直說了。我這次來南京,是為了替我家主人覓一份寶物。」

  「什麼寶物?」

  「你知道菩提達摩這個人麼?」

  「知道」,胡自皋點點頭,接著就賣弄起來:「他是從印度來到中國的大和尚,被稱為中國禪宗初祖。」

  「聽說他從印度來時,先到廣州,後從廣州來到南京拜見當時梁朝皇帝梁武帝,並贈了一掛佛珠給梁武帝。這掛佛珠是用一百零八顆得道高僧的舍利子綴成的,被梁武帝奉為國寶。梁朝到如今,已過了一千多年,但這掛佛珠卻仍在南京。」

  「這可算得是國寶了。」

  「是呀,這掛佛珠如今落到一位師爺手裡,我找到他商量轉賣,他開頭一口咬定不賣,說這寶物留在他家已經五代了,不能在他手上消失,落下個不肖子孫的名聲。好說歹說,連南京守備太監孫朝用大公公也出面了,人家看我有些來頭,這才松了口答應轉賣,但出價五萬兩銀子。按理說,這樣一件國寶,五萬兩銀子也不算貴,只是我家公公,平常為人清正,哪裡湊得出這大一筆銀兩。我還是和那師爺扯葛藤,討價還價,今天下午才算敲定,三萬兩銀子,明兒上午去寶應門旁的藕香齋,一手交銀,一手交貨。」

  聽徐爵說了前因後果,胡自皋感歎:「沒想到馮公公敬佛如此虔誠。」

  「佛就是他的命根兒,每年他都要做大把大把的善事。」徐爵一說到「我家主人」,便是一臉的恭敬,「但這次,我家主人差我十萬火急地趕來南京收購這件寶物,卻不是為了自己收藏。」

  「哦?」

  「當今皇上病了,你知道麼?」

  「知道,早有邸報過來,內閣也發來諮文,命各衙門每夜都留人守值。」胡自皋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接著說,「我正想問兄台,皇上的病怎麼樣了?」

  「皇上的病是朝廷最高機密,我輩哪會知道底細。但從我家主人這一段行跡看,萬歲爺的病,恐怕不輕。我這回來尋那串佛珠,也同萬歲爺的病有關。」

  「此話怎講?」

  「皇上最寵的李貴妃,也就是當今太子爺的生母,是個極為信佛的人。平常就吃花齋,所住的慈甯宮裡,還佈置了一個大大的佛堂。每日裡抄經念佛,宮女都稱她為觀音娘娘。這回皇上病了,她更是吃了長齋。前幾天,馮公公去給李貴妃請安,無意中提到南京城中有這麼一串佛珠。李貴妃頓時就盯問起來,接著歎一口氣,說國中還有這樣的佛寶,應該能保皇上萬壽無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回到家來,我家主人就差我火速來南京。無論如何,也要把這串佛珠弄到手,孝敬給貴妃娘娘。」

  「兄台帶的銀票不夠?」

  「是呀,」徐爵點出李貴妃這一層,原是想胡自皋爽快地掏銀子。看到胡自皋還在盤算,就故意激將說,「不過,只要我肯張口,這三萬兩銀子也不是什麼大事,多少人想巴結我家主人,只愁找不到門路呢?」

  胡自皋點點頭,他承認徐爵說的是實話,馮公公再不濟,在皇帝爺身邊滾了十幾年,三萬兩銀子還是拿得出手的。這次差徐爵來南京,壓根兒就沒想到自己掏錢買那串佛珠。他胡自皋捨不得花這筆錢,自然會有人搶著出。徐爵固然狡黠,但還是托出了底盤。但轉而一想,三萬兩銀子畢竟不是一個小數目,若被徐爵假借馮公公名義,騙走私吞了,自己豈不就成了天大的傻瓜。但若徐爵所言當真,三萬兩銀子結交馮公公,還搭上李貴妃的線,又是一件天大的便宜事。皇上的病,已經折騰了一兩個月,假如那些太醫們不能妙手回春,一旦龍賓上天,太子爺接任,李貴妃就是一個大大的熱灶了。想到這一層,胡自皋心頭一熱,開口說道:

  「兄台,這三萬兩銀子,我出了!」

  「好!」徐爵一拍茶几,臉上綻出了難得的笑容,「胡大人果然爽快,我先替我家主人感謝你。」

  銀子雖然出了,但胡自皋還是留了一份小心,緊接著徐爵的話說:「等明天那串佛珠到手,我派一個人和兄台一起進京,面呈馮公公,以示鄙人的一片孝心。」

  徐爵一愣,他知道胡自皋是在擔心自己從中做手腳,心中已有些不愉快。於是沒好氣地說:「也好,三萬兩銀子雖然不多,但既然胡大人看重,派個人和我一塊見見馮公公,鄙人也就卸開了嫌疑。」

  胡自皋聽出話中的骨頭,連忙賠笑臉說:「兄台不必多疑,下官只是擔心路上,怕萬一有個閃失。」

  徐爵勉強一笑,起身踱到臨河的窗前,只見各處河房前的大紅燈籠都已點燃,把個秦淮河照耀得如同白晝。河上畫船相接,岸上樓閣參差。香霧繚繞,燭影搖紅,簫鼓琴箏,不絕於耳。他伸了個懶腰,情欲難以自製,於是迫不及待問胡自皋:

  「柳姑娘呢?叫她上樓來。」


  張居正①木蘭歌·第四回 魏侍郎驚聽連環計 馮公公潛訪學士府

  隆慶皇帝中風之後,吃了太醫祛火去邪的湯藥,又嚴禁了房事,不過十天,病情就顯著減輕,這一日還挪步到西暖閣批了幾道摺子。消息傳出來,日夜守在內閣須臾不敢離開的兩位輔臣才大大松了一口氣——按皇上的意思,本來是要他們在東暖閣中安歇。但高拱堅持內外有別,並申明內閣也在紫禁城中,距乾清宮不過一箭之遙,有事喊得應,皇上這才同意他們回到內閣宿值。如今皇上病情既已解危,內閣又發出一道諮文,從今天起,各衙門堂官不必守值,可以回家歇息了。前面已經說過,高拱身任首輔同時又兼著吏部尚書,平日工作習

  慣是上午在內閣上班,下午到吏部處理部務。因為皇上犯病,他已有十來天沒到吏部,這天下午一俟簽發了諮文,他就起轎往吏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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